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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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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不惜以武林名家传人,当世一流高手的身份拜段延庆为义父,无外乎仍是为了复国大业。他料想段延庆是死是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加之段延庆“并无子息”,定然会立下重誓,将自己收为义子。以段正淳和段誉的性命为要挟,迫使段正明和龙小宝投鼠忌器,一个禅位给段延庆,一个发下毒誓终生不得踏足大理境内,不得再与自己为敌,那么慕容氏数十代兴复大燕的心愿必能由他实现。

复国的重任自幼便深深烙印在慕容复的灵魂深处,他表面上给人以洒脱俊逸,正义高雅的直观,实则骨子里却是薄情寡义,心胸狭窄,傲慢自私到了极点。这么多年以来,复国大业如同一种极为厉害的慢性剧毒渐渐腐蚀了他的身心,除此之外,别无他念,为达目的可以用尽手段,舍弃一切,无所不用其极。到得此时,慕容复的心理实已趋近于疯癫,满脑子都是如何身登大宝,成为大燕的复国明君。他这番计较的确甚是周密——以段正明和龙小宝的性格,他只要将段正淳和段誉的性命牢牢掌握,任凭二人如何位高权重,盖世无敌,除了听其摆布,实是别无选择。

段延庆做了皇帝,他便是大理国的皇太子,届时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自可一展雄图,兴复大燕。实际上等他日后真做了大理国的太子,那么其心所思多半会是如何收买心腹,暗害段延庆,早日登基。这一番计较貌似算无遗策,然而慕容复千算万算,却决计算不到段延庆竟会有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理皇位。假如当时慕容复早一刻提出要拜段延庆为义父,段延庆至少表面上定会欣然应允,二人若是名为父子,实是两全其美之举,但慕容复此刻再来跪拜,却已晚了。

当其时除了慕容复事先闻过解药,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早已万毒不侵,余者尽给“悲酥清风”迷倒。段延庆乃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怎会不知“悲酥清风”的厉害?但他骤然得知段誉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仍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想以深厚的功力试着强行解毒。他面上不动声色,运气连提三次内息,岂料非但全无效应,反而心中更增烦恶,已知终不可为。至于其他人的功力和他相比尚且远远不及,更是无可奈何,全无反抗的机会。

段延庆当此困境,心念急转,假作欢喜,大笑说道:“妙极,妙极!老夫浪荡江湖,无妻无子,不料竟于晚年得一佳儿,足慰平生。你这孩儿少年英杰,我当真老怀大畅,再无所求。我这一生最最欢喜之事,无过于此。观世音菩萨在上,弟子感激涕零,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你白衣观世音的恩德万一!”他这番话看似在说慕容复,实则目光始终望着躺在地上的段誉。说到最后,两行泪水顺颊而落,低下头来,双手合十,正好对着刀白凤,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慕容复见他言辞真挚诚恳,向以心狠手辣闻名江湖的天下第一恶人竟会当众流泪,简直是从所未闻,心中更无半点怀疑,当即欢喜无限,双膝一曲,便要正式叩拜。忽听门外一人大声道:“非也非也,此举万万不可!”门帘一掀,包不同大步走入。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当年深受慕容博大恩,多年前便已立誓毕生当以辅佐慕容复兴复燕国为己任。四兄弟自认为是慕容氏的家臣,心中向来将慕容复看作是主公。而且他们的年纪都比慕容复年长不少,可说是自小看着慕容复长大,相互间既有主仆之名,亦有亲情如海。今日忽见慕容复要拜段延庆这等大恶之人为义父,虽知他意在复国大业,但如此一来,便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即便日后做了皇帝,也不免有愧于心,为举世所不齿。

这四兄弟情同手足,均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忠孝仁义在他们心中实比做皇帝来得更加重要。包不同一人进屋,坦诚规劝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和风波恶便站在门外倾听。然而任谁也没想到,当包不同斥责慕容复“投靠大理,日后再行反叛,是为不忠;拜段延庆为义父,归于段氏,对慕容氏便是不孝,反之就是对段氏不孝;日后欲将大理改为大燕,势必要大肆屠戮大理旧臣,是为不仁……”之际,还没说完,慕容复忽然全力一掌狠狠击在包不同的后心,冷冷的加上一句“我卖友求荣,是为不义”!

包不同全无防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从小扶持长大的公子爷竟会下此毒手,当场喷出一口鲜血,登时倒地而死!

门外邓百川三人惊怒交集,一齐冲入。风波恶抱住包不同的身子,叫道:“三哥,三哥!”只见包不同瞪大双眼,已然气绝,但两行清泪却在此时缓缓流下,显然临死之前,伤心已达极点!

风波恶眼中的热泪滚滚而落,大声道:“三哥,你虽没了气息,但想必仍要问上一句公子爷,为什么要下毒手杀我?”

邓百川脸色铁青,朗声道:“公子爷,包三弟说话向来喜欢顶撞别人,你自小便知。纵是他对公子爷言语无礼,失了主仆之分,公子略加责备,也就是了,何以竟至要取他性命?”

公冶乾紧握双拳,一言不发,三兄弟齐齐凝视慕容复,目光中均是伤心悲痛,充满了敌意。

慕容复之所以忽下毒手,并非气恼包不同言语无礼,而是恨他直言无忌,竟将自己心中所谋尽皆说了出来。他决计不能因为包不同的一番直言,而失掉那顶唾手可得的大理皇冠,情急之下,痛下杀手,却全然忘了这许多年来包不同对他忠心耿耿,为他出生入死的情谊。

慕容复自忖此情此景绝不能得罪段延庆,言语间并无丝毫悔意。邓百川三人见慕容复心意已决,便也决意舍慕容复而去。然而他们终是念念不忘当年慕容博的厚恩,也不曾忘记亲口立下的誓言,所以尽管心中悲愤以极,却终究不会向慕容复出手,为包不同报仇雪恨。慕容复想到日后相助段延庆夺回皇位,自己身在大理,身边却再无一名心腹,行事大为不便,当即出言挽留,哪知却给邓百川好一顿训斥,说得他脸上阵青阵白,无言以对。

风波恶扛起包不同的尸体,和邓百川、公冶乾同时向慕容复一揖到地,齐声道:“拜别公子!”转身出门大步而去,再不回头。屋内除了段誉目不能见,段延庆心性冷酷,余者无论男女一起凝视这三兄弟离去的背影,神情均是饱含敬意。

这之后慕容复欲先残害段誉肢体,以防不测;段延庆假意说要亲手报仇,先服解药。慕容复原本没起疑心,但他心思缜密,发现段延庆和刀白凤偷偷以眼色交流,登时疑心大起……此后忽又想出一道更加万全的计策,干脆要以段誉为人质,逼迫段正淳回到大理之后,想办法在一个月之内接替皇位,再一个月便禅位于段延庆,让他和段正明兄弟相残,好教段延庆接掌皇位更加名正言顺。

段正淳虽然风流好色,但性子刚强,极重情义,绝不会屈服于他人的威胁之下,听了慕容复所言,大加嘲讽。慕容复见他不肯就范,干脆顺着舅母的话头,拔出长剑,指向阮星竹的胸口,要以几个女子的性命胁迫段正淳应允于他。

慕容复既已杀了包不同,又如何会有丝毫怜惜之情,三声呼喝,手起剑落,便将阮星竹杀了!

王夫人没料到慕容复当真说杀便杀,见段正淳脸上肌肉扭曲,好似慕容复那一剑是刺在他的胸口一般,心中剧痛,可想而知,赶忙高声阻止。哪知慕容复根本不理不睬,几声呼喝过后,又接连将秦红棉和甘宝宝杀了。

屋内血流满地,李青萝平素杀人不眨眼,但此时根本不敢再去看段正淳一眼,实在想象不出段正淳的脸色是何等模样。忽听得段正淳柔声说道:“阿萝,你跟我相好一场,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天下这么多女子,我其实真心爱的只有你一个!你外甥杀了我三个情人,那有甚么打紧?只要他不来伤你,我便放心了。”这几句话说得深情无限,李青萝听在耳中却是无比害怕,心知段正淳已恨她恨到了极点,如此说话是要挑拨慕容复来杀她。

慕容复连杀数人,心性已至癫狂,闻言将信将疑,手中长剑却自然而然指向了舅母。李青萝心知这个外甥为了遂其登基为君的大愿,哪里顾得上舅母不舅母,只要段正淳继续故意对自己显现柔情,那么慕容复定然也会再以自己的性命相胁,当下颤声道:“段郎,段郎!难道你真的恨我入骨,想害死我吗?”

她神情凄楚,段正淳一见之下,想起当年和她的一番恩情,心肠顿时软了下来,随即破口大骂。他本意是想自己越是催促慕容复快快下手杀了李青萝,慕容复越是不会当真痛下杀手,但没想到李青萝与他一别几近二十年,朝思暮想,无日或忘,今日久别重逢,心神已然大乱。此刻忽听他改口斥骂,疾言厉色,虽知情郎是为了自己得保性命,但却突然间脑中一片茫然。遥想当年海誓山盟,轻怜密爱,段正淳几时曾对她这般恶语相向,其中实是霄壤之别,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神智已然不清。

段正淳暗暗心惊,唯有厉声喝骂不休,说他们早就一刀两断,自己心里对她早已没有半分情意,如今更是将她恨入骨髓,若非手足无力,早就跳起来一剑将她杀了!

岂料段正淳话音未落,李青萝已是痛不欲生,满脸泪痕,猛然嘶声高呼:“段郎!段郎!”身子向前一扑,慕容复微一迟疑,手中长剑不及收回,嗤的一声,剑尖已刺入李青萝的胸膛。

这一剑深中要害,李青萝再难活命,段正淳的泪水涔涔而落,心痛如绞,哽咽难止,说他如此痛骂,只是为了救其性命,实则二十余年来,自己对她的爱意永如当年送她曼陀罗花之时。

李青萝听了这话,嘴角露出微笑,低声自语,说起当年曾和段正淳约定要到大理无量山,小时候和妈妈一起住过的石洞里双宿双栖,直到地老天荒。片刻之间,李青萝便在回忆童年所见“无量玉璧”上花花绿绿的剑影之中,渐渐声息全无,头一歪,就此死去。

慕容复毫不因为舅母死在自己剑下而生出一丝悔恨之意,冷冷的将剑尖又对准了刀白凤的胸口。这下段正淳和段延庆均是心急如焚,只是不论如何劝说,慕容复根本不听,只要段正淳答应回返大理,与其兄争夺皇位,方才罢手。殊不知那“醉人蜂”尾针之毒虽属麻药,却并非毒药。段誉本就诸毒不侵,内力浑厚无匹,被麻倒之后早已醒转多时。此刻忽听母亲的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心中一急,真气自然而然流转如意,一跃而起,听声辩位,一头撞向慕容复。

这一下奇变陡生,慕容复侧身避让,段誉便一头撞到了桌子上,双手本能的向外一挣,内力到处,啪的一声,手腕上的牛筋立时崩断。他双手脱缚,慕容复又惊又怒,喝骂一声,挺剑来刺。段誉心慌意乱之下,也没想到先将蒙眼的黑布取下,顺手一招“商阳剑”一指点出,剑气凌然,势不可挡。

当日慕容复在少室山上被小宝以“六脉神剑”打得狼狈不堪,大败亏输,眼见段誉使出的也是无形剑气,心中一凛,不敢直撄其锋,慌忙闪避。段誉一心只想不能让慕容复伤害自己的父母亲,双手乱挥乱舞,脚步自然而然向前,又是啪的一声响,双足的牛筋也已挣断。

这下他心中一喜,展开“凌波微步”,仗着内力充沛浑厚,听风辨位,四下游走,双手剑气纵横,只守不攻,在慕容复一剑快似一剑的凌厉攻势下,左上右落,东歪西斜,便如闲庭信步,纵然双目不能视物,慕容复的长剑却也沾不到他半片衣角。

慕容复以为段誉是故意不来取下蒙眼黑布,百余剑刺出,全然无功,心里羞愧难当。段延庆浑身无力,不能起身相助,空自心焦不已。忽见慕容复改使“柳絮剑法”,长剑刺出,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声响,心中一急,声音嘶哑道:“孩儿,你快快将这小子杀了!若是他将脸上的黑布拉下,恐怕你我今日都要毙命于此!”

他故意这般提醒,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段誉一怔之后,伸手扯下脸上的黑布,只觉眼前一亮,耀眼生花,一柄冷森森的长剑直直刺向自己的面门。他既不会武功,更乏应变之能,脚步登时乱了章法,惊呼一声,斜身急跃,慕容复的长剑已刺中他左腿,段誉登时扑倒在地。

慕容复见状大喜,挺剑刺落;段誉运使“六脉神剑”不过举手之劳,当下侧卧于地,左手还了一招“少泽剑”。慕容复有如惊弓之鸟,急忙向后跃开。段誉站起身来,左腿虽然鲜血淋漓,“六脉神剑”却是源源而发。他得了鸠摩智的毕生功力,“六脉神剑”的威力更胜往昔,顷刻之间,慕容复已是左支右绌,狼狈万状。

数招之后,铮的一声响,慕容复长剑脱手,直飞向上,插入屋顶横梁。跟着波的一声,肩头又给剑气所伤,心知若再逗留片刻,立时就要死在段誉的无形剑气之下,大叫一声,从窗子跳了出去,飞奔而逃。

段誉顾不得为自己裹伤,从王夫人手里取过先前慕容复为她解毒的小瓷瓶,给父母亲先后闻了,解了他们所中的“悲酥清风”之毒。又依父亲指点,解开他们被点的穴道,一番忙碌之后,才想起取出口中麻核,忽觉手足无力,缓缓坐倒,却是想起适才一场恶斗,凶险之极,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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