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丐帮人群中站起一名五袋弟子,只见他身披一件宽大破烂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的铁杖,满头乱发,胡子拉渣,一张脸焦黄淤肿,凹凹凸凸满是疤痕,当真是奇丑无比。这人走到台前,也不见他移步抬脚,身子微晃,已纵上台口,轻功端是了得。
丐帮中有识得此人的知其名叫何师我,向来沉默寡言,随众碌碌,只因多年来勤勉出力,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从前此人给大伙儿的印象是武艺低微,才识卑下,不料如此一个庸人竟会突然间当众向耶律齐提出质问,而且武功之强更是大大出人意料,群丐均想这何师我从哪里学来这一身好功夫的?
殊不知,这“何师我”便是霍都王子——当年他在重阳宫临危逃遁,弃金轮法王和达尔巴于不顾,叛师背门,很怕师父和师兄找他,于是化装易容,投入丐帮,终日浑浑噩噩,不露半点锋芒,丐帮中固然无人疑心,金轮法王潜心修武,更是找不到他。然而这等奸恶自负之徒绝不肯就此埋没一生,因此时机一到,便会甘冒大险,放手一搏。
当日他暗算鲁有脚,下手时故意露出本来面目,留下活口,好让那丐帮弟子带回话来,杀鲁有脚的便是霍都。而他夺得打狗棒后,便暗藏在平日所用的铁杖之内,待到英雄大会丐帮推举帮主之时,他便在关键时刻现身比武夺位,顺口提出“寻还打狗棒”这件大事。
一来他自负武功高强,心机诡诈,参与比武之人多半非其敌手;二来打狗棒就在他手里,这帮主大位舍他其谁?至于为鲁有脚报仇一事,他自己便是霍都,倘若做了丐帮帮主,旁人纵使想破脑袋也决计想不到自家帮主便是丐帮上下的大仇人。
霍都如此工于心计,实可算个人杰。只可惜他若是混在丐帮之中,始终不露头角便是黄蓉也能瞒得过去,但想做丐帮之主,却终究掩藏不住——只因某人早在他还没出生之前的许多年,便已知晓他此生的所作所为了。
霍都以言语逼迫丐帮众长老不得不允他与耶律齐比武,这厮害怕旁人瞧出他的武功路数,本门功夫一概不用。岂料耶律齐的武功与他只在伯仲之间,二人相斗良久,兀自难分高下,霍都便以“大风袖”熄灭烛火,黑暗中突施辣手,以扇骨偷袭,使出最得意的绝招,果然一击得中。若非郭芙事先给丈夫穿了桃花岛的至宝“软猬甲”,这一下耶律齐必受重伤。
众目睽睽之下,霍都虽然赢得蹊跷,但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耶律齐当众坦然认输,就此无人再来挑战。眼看霍都的奸计即将得逞,明教五散人突然纵身上台将他围住,杨逍、范遥、殷天正三大高手和史家兄弟、西山一窟鬼、乌老大、安洞主等人围成一圈守在台下。跟着校场外又有人来,却是“函谷八友”,奉掌门师叔谕令来为英雄大会献上第三份贺礼。
龙小宝既然已按照书中所写立下两件大功,这第三件功劳当然也不能错过。有了前两件大功劳做铺垫,群雄只道小宝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举,岂料这第三份贺礼十分古怪,乃是一个胖大和尚,正是霍都的师兄达尔巴。
范遥久在西域,识得蒙古、吐蕃、西夏各国番语,当即在达尔巴耳旁轻语几句,指了指台上的“何师我”,将黄金杵还了给他——接下来的剧情无需赘言,达尔巴上台用藏语大声质问,霍都故作茫然,二人相斗。丐帮众人不知其中缘故,纷纷想要上台相助“未来帮主”,却被杨逍等高手拦住。
靖、蓉夫妇以及各派掌门虽然不明其意,猜不透明教等人故意捣乱要做什么,但都笃信小宝绝无歹意,因此全都袖手不动,静观其变。
彭莹玉将霍都所用的铁棒高高举起,大叫道:“各位英雄请了,请瞧仔细这是什么事物。”说罢单掌竖起,向铁棒栏腰一劈,喀的一声,铁棒中空,登时碎裂,露出一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来。
丐帮帮众一见这根竹棒,登时停手,刹那间寂静无声,跟着齐声呼叫:“打狗棒!”
群丐见了打狗棒,心知明教等人此举必有深意,虽然台上达尔巴步步紧逼,“何师我”渐落下风,但却不再有人意图上台救援。彭莹玉跳下高台,将打狗棒双手奉与黄蓉,这当口台上铮的一声响,霍都迫不得已取出一根黑漆漆的扇骨,使出师门所授武功,登时扭转劣势。
不过数招,黄蓉便已恍然大悟,而当年在大胜关曾与霍都激斗数百合的朱子柳更是确认无疑,至此众人已然猜出小宝这第三件贺礼的真正用意,丐帮之人大为感激。
达尔巴和霍都师出同门,自小一起长大,相互间熟悉之极。达尔巴胜在力大招沉,霍都长于矫捷轻灵,二人大战数百招仍是难分胜负。忽听得达尔巴一声大喝,五十余斤重的黄金杵脱手掷出,势道凌厉之极。霍都侧身避让,达尔巴抢上前去,手掌在金杵上一推,金杵登时改变方向,追击霍都。
这飞掷金杵之技是从金轮法王的“五**法”中变化而来,却是这几年传给达尔巴的深湛功夫,霍都自然不知。但见达尔巴的金杵越掷越快,力道猛恶凌厉,四周火把被劲风所激,忽明忽暗,台下群雄无不屏息以观。
达尔巴掷到第一十八下,猛喝一声,双掌齐推,金杵势如飞箭,霍都再难躲避,被金杵撞正胸口,登时软软倒在台上,就此一动不动了。
跟着达尔巴大哭三声,盘膝坐下为霍都念了一段“往生咒”,随即下台,向杨逍、范遥合十行礼,就此飘然而去。郭芙恨霍都伤了丈夫,见他死在台上,拔剑跃前,说要让大伙儿瞧瞧这奸贼的真面目,挥剑便往霍都的鼻子上削去。
便在此时,霍都陡然一声大喝,腾空高跃,双掌直劈下来。原来他受了致命一杵,并未立时毙命,提住一口气,只待达尔巴上前查看,便即临死一击,与其同归于尽。哪知达尔巴并不上前,凄然念咒,愿他往生极乐,随即下台而去,郭芙却上台来削他面目。
霍都这临死一击,将浑身的力道半分不余的使将出来,势头极其凶猛。郭芙乍见死尸复活,大惊之下,竟忘了挥剑抵御。达尔巴念咒之时,五散人便已下台,此时台上只有郭芙和霍都二人。眼见郭芙就要毙命于此,谁也来不及出手相救,忽听得破空之声急响,一枚暗器自高空中疾射而至,正中霍都胸口。
那暗器似乎只是一枚小小石子,力道却大得匪夷所思,霍都当即身子一仰,向后直摔数尺,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台上,口中狂喷鲜血,这回是真的当场死去。
群雄惊愕之下,仰首观望,但见云淡星稀,钩月斜挂,除了两根高高的旗杆外,别无他物。黄蓉一听那暗器破空之声,便知多半是父亲到了——当时除了黄老邪的“弹指神通”之外,她还没见过第二人以指力发射石子可具此等功力。当下黄蓉高呼道:“是爹爹驾临么?”
只听得左首边数丈高的旗斗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星月光下,一人衣袂飘飘,向高台飘然跃落,说不出的潇洒。群雄见他身披青袍,须发如银,满面红光,年纪虽老,自有一股洒脱出尘之意,正是三十余年前华山论剑,天下五绝之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邪”黄药师。
郭靖、黄蓉抢上前去叩拜,郭芙拉着郭襄和郭破虏跟着拜倒,连叫外公。玄慈、空闻等各派掌门,武林耆宿纷纷上前见礼,各人均对黄老邪尊敬有加。忽有士卒赶来禀报,城外数里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郭靖下令城头戒备,随即和黄蓉急往城门而去。
群雄只道蒙古大军乘夜杀到,拔出兵刃,大呼小叫的跟随前往。众人到得城上,远远望见一片火把,隐约可见数百人疾奔而来。忽然一道火箭直飞上天,啪的一声在半空中炸了开来,变成一个大大的火焰图形,甚是夺目。周颠拍手笑道:“是教主他们到了!”
众人听了登时大喜,郭靖叫道:“快开城门!”随即快步下城,亲自迎接。
明教群豪,各派掌门高手紧随其后,郭靖、黄蓉并肩走到城门外,只见数道身影迅捷如同流星,转瞬即至近前。小宝和萧峰早已瞧见靖、蓉夫妇,奔过来纳头便拜,齐声道:“拜见师兄师嫂!”
郭靖、黄蓉一边一个扶起兄弟俩,见他二人满面风尘,不由得眼眶微热。郭靖不知该说些什么,瞧瞧萧峰,看看小宝,只是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黄蓉微笑道:“二位师弟辛苦了。”这句话虽然听来平淡至极,但其中关怀之意却是极深。
黄药师原本和玄慈、空闻两位方丈站在后面,此时忽然眸子一亮,走上前来,大笑道:“段皇爷,真没想到你也来了!”
郭靖、黄蓉抬眼一瞧,只见一个白须老僧含笑相视,正是一灯大师,身旁还有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妇人,却是多年不见的瑛姑。二人连忙上前参见,一灯还礼,合十道:“阿弥陀佛,药兄风采依旧,老衲却是真的老了。”
群雄在后一听竟是退隐江湖多年的“南帝”到了,争相想要上前一睹真颜,忽见一灯身后探出一个头来,满头乱发,胡须老长,两只眼睛却亮得好似天上的星星,笑嘻嘻的说道:“黄老邪,你好啊!傻兄弟,小蓉儿,好久不见呐!”
郭靖一怔,登时欣喜若狂,抢上去握住这人的双手,刹那间热泪盈眶,叫道:“周大哥,你可想死我了!”
黄蓉跳过来伸手一把揪住此人的胡子,大笑道:“好你个老顽童,这么多年躲到那儿去了?怎么不来看我和靖哥哥!”瞬间仿佛变回了二十余年前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人群中全真五子和耶律齐抢上前来,拜倒在地,五人齐唤“师叔”,另一个高呼“师父”,两行泪水顺颊而落。周伯通伸手提起耶律齐,瞪眼道:“老子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好哭的!”
这时韦一笑、祖千秋、圣因师太等数百位江湖豪杰陆续赶到,郭靖抱拳一礼,大声道:“诸位不惧凶险,往来辛苦,郭靖代襄阳合城百姓多谢大家了!”
霎时间,城内城外群雄汇聚,人人豪气勃发,但见东方天际现出一抹白线,朝阳缓缓升起,天光渐露,大地辽阔,好一片壮美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