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紫禁城刮了一天的小北风,早起时便有些天阴欲雪,等到晚间刚擦黑,细密的雪珠便滚了一地。
过了个年身材越见丰硕的郑国泰迈着沉重的步伐回来了,及至进门,随手将披在身上的大氅丢给书房童子,转身大喇喇的往椅上一倒,长长的喘了一口粗气。
在顾宪成印象里的郑国泰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全写在脸上的人,如今光看这张脸,顾宪成咯噔一声,心里某个地方猛然一抽,脸上神色便有些压不住的阴晴不定。
“守成,见过娘娘了么?”
“没有,”郑国泰长长叹了口气,颓然摇头:“宫门闭了,我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让我进!”
按不住心头烦燥,接过童子递过的一盏茶仰头就灌,却不料被刚喝进口便一口喷在了地上,哐的一声将茶钟砸到那个童子头上,怒声咆哮道:“杀才,你想烫死老爷么?”
小唐吓得跪上地上抖衣而颤,头上脸上被热茶烫得一片通红,头上又是茶叶,又是茶水,**的好不狼狈。
顾宪成拧起了眉,低声喝道:“小唐,你先出去收拾一下,没事不要进来了。”
小唐如蒙大赦,哽咽着应了一声,站起来便要退出去。
郑国泰不知发了那门子疯,怒喝一声道:“站住,你他妈是谁家的奴才,老爷我让你走了么你就敢走?”
这一句,不但顾宪成脸上变了颜色,就连一直没动声色的叶向高都坐不住了。
论官位品阶,叶向高都远在顾宪成前面,但是在顾宪成面前,叶向高从来不敢自矜自大,一直以先生称呼,而郑国泰在他的心里,就是一只立着行走的猪,如今见猪发作了自已心中的神,让叶向高如何忍得住,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就要翻脸。
不料顾宪成抢在他的前头先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叶向高愕然回头,却见顾宪成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只有冷崚。
叶向高吃了一惊,他与顾宪成相交日久,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眼底有过如此黝暗晦涩的光。
“滚出去,到外头跪上一个时辰。”
小唐抬起头看了顾宪成一眼,站起来一声不吭的扭头出去了。
发作了小唐,压在心头那口气好象吐出了不少,郑国泰脸上有些放睛,到这个时候却发现室内气氛已经堪比冰冻。
顾宪成一如平常的淡然若定,可是叶向高却是横眉立目,眼见就是将要暴发的边缘。
郑国泰心里忽然跳了几跳,自已是不是惹事了?
“那个……老顾,你平日就是太好脾气了,惯得这些个奴才都要上房揭瓦啦。”
顾宪成目光闪动,盯着他没有做声,几瞬之后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笑容。
“说正事吧,可曾打听过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个才是顾宪成真正关心的。
郑国泰再蠢也知道自已刚才做的有点过火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我问过看门的小太监了,说是太后的旨意,这几日严禁闲杂人等出入宫闱。”提起这个件事,刚刚消下的火气又有点抬头,恨恨的将手在桌上拍了几下。
太后久不理事,一心念佛,这个时候怎么忽然管开宫中的事了?
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这个感觉来得突兀异常,让他心惊肉跳,忐忑不安。
顾宪成的眼忽然就眯了起来……
猛得推开窗户,却见落雪如烟,落在地上成了洁白一片,落在心上便是寒冷如冰,缓缓转过头,目光空洞深沉。
“不能再等了,咱们该出手了。”
郑国泰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老顾你说啥?”
叶向高深深了吸了口气,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这位顾先生下一步将要做什么,但是他相信眼前这位平日澹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高人说出这句话后,朝廷上将会掀起一场何等样的狂风巨浪。
叶向高凝视着窗外的雪,忽然觉得有些冷,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
储秀宫中,暖香扑面。
重重锦帐内郑贵妃青丝斜挽,一脸春色,在灯火明晖下美艳不可方物。
轻轻拭去万历脸上的汗珠,郑贵妃忽然低笑道:“臣妾十四岁入宫,算算到今年整二十年啦。”边说边笑,手上动作越发轻柔细密,“这些年承蒙皇上厚爱,宠冠六宫,臣妾心里一直感激的紧。”
“你是朕的爱妃,朕对你好是应该的。”情事过后,困到极处睡意朦胧的万历费力的睁开眼睛,不知为什么,这些天他越来越觉得身子懒怠动弹,万历只归结到今年事情太多,等过了这几天立了国本之后,可得好好歇一歇。
听万历这样讲,郑贵妃扬起的脸笑得灿烂,只是倦怠的万历没有看到那笑容中既有悲伤也有恶毒。
“臣妾有一件事,想问问皇上呢。”
一阵阵困意如潮水袭来,万历两只眼皮似有千斤重,随口应答道:“有什么话就说罢,可是看上什么好东西了么?昨日朝鲜使节进贡,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其中有一大珍珠极为罕见,明天让黄锦送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