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似碎玉裂帛纯净清脆,与琳琅叮咚的琴音交相应和,悦耳动听之余似更有无尽心事幽怨难诉。
不知不觉得已听得出了神,茫然抬头看天,一轮清月半吊林梢,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初到济南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圆月清辉,还有那个月下轻舞的身影,朱常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歌声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女声惊讶道:“外边是谁?”
回过神来的朱常洛沉声道:“是我,苏姑娘可好?”
门开处,苏映雪一身轻绡素衣现身出来,在见到那嫣红欲滴的红唇上时,朱常洛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烧,声音有些发干,与他的尴尬局促相比,苏映雪表现的落落大方,裣衽一礼:“不知殿下驾临,慢待勿罪。”
昨天校场上十万军兵足以掀天翻海的煞气都没有使他半分畏惧,可是在苏映雪容光丽色之下居然心旌摇动,情急之下朱常洛狠狠干咳了两声,就当给自已壮了下胆。
听雨阁占地不大,但建筑布局甚是精妙,一片假山叠嶂之中,一道曲折小桥直通一亭,下边水声幽幽,竟是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潭,其中碧波映月,莲叶田田。到了亭中,桌上放着一具瑶琴,面前一个香炉,袅袅香气馥郁清雅,配合小桥流水,清风回转,任何人置身此地,心里那点郁气早就这清幽之景涤荡得干干净净。
尽管觉得有些煞风景,朱常洛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不要再拖沓,开口道:“我这次来找母后,是为了你的事情。”脸上镇定心如乱麻的苏映雪,如今听他直接了当的开门见山,再也装不下去,一张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声音低得堪比蚊呐虫鸣:“关于我……什么事?”
朱常洛低着头没有看她的脸色,低声道:“我要来和母后讲,让她放你出宫去。”
脸上的红潮瞬间退得干净,嫣红如花的红唇的颜色都变得苍白,苏映雪寒着声音道:“殿下,想要怎么安排臣女呢?”
鼓了好大勇气说话的朱常洛,并没有察觉出苏映雪的声音与方才判若两人,听她的意思好象并不反对出宫,这让也心生鼓舞,“这个你不必担心,早在一月前工部就已来上报苏府已经修缮一新。这宫内尔虞我诈,诸般倾轧,你在这里久了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话是越说越流利,却没有发现苏映雪的头却越来越低。没等他的话说完,苏映雪一直低着的头倏得抬了起来,目光幽幽闪亮,如同寒夜天星,往外嗖嗖的直放冷光,从喉咙中逼出一句话:“让我走,这是你的意思么?”
朱常洛挪开了眼,不敢与之对视,“相信我,这宫中生活不适合你,早脱身早干净。”
苏映雪凄然一笑,神情由清冷变得放肆炽热,几乎是咬着牙道:“……如果我说,我愿意呢?”苍白的脸上不知是因为气还是羞,瞬间飞上了两片诡异的红,与之同红的还有眼圈。她的话音一落,两人在这一刹那都被雷劈到的感觉,朱常洛真得惊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怔忡片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着他的脸色,苏映雪的心已经如同溺水一样渐渐的发沉变冷,手指因为紧张,不知不觉音已经摸到了琴弦之上,眼神迷茫闪烁,兀自抱着一线希望,“我说……我不想离开宫里,我那里也不想去。”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迟钝的人也明了她的意思,更何况心有九窍的朱常洛。
亭内两人默默无语相对,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直到香炉内袅袅而起的香烟,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四散开来的时候,朱常洛这才回过神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并不是你的良伴。”
终于还是拒绝,眼睛忽然紧紧的闭了起来,手里心里一齐咯噔一声,有根弦终究还是断了……忽然想起那首蝶恋花中的一句:何物能令公怒喜,山要人来,人要山无意。恰似哀筝弦下齿,千情万意无时已。
“夜色已深,我要休息了,殿下请便吧。”不知是不是错觉,清冷的声音已经有了点哽咽,已经乱了心神的朱常洛没心思去分析这些,近乎狼狈的站了起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殿下慢走,臣女不远送了。”苏映雪低头裣衽侧立一旁,淡淡月光落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倍显肤腻如雪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婉感觉。人非草木,怎能无情,对于苏映雪的表白朱常洛并非没有心动,但是他不想害人。不说自已与李青青已有婚约,就说自已这条命堪比那风中之烛,如今一直在争分夺秒的活着,怎么敢再去害人?他可不愿因为自已,宫中再多几个一辈子孤寂怨寡之人。
朱常洛嘴张了几张,到底也没有说出什么来,只得叹了口气,大踏步转身离去。
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早已煞白脸上写满了浓重的不甘心,他的拒绝对她来讲就象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得她心碎神伤,心神激荡间耳边似乎有一个人声响起:“不要忘记你对我的承诺,现在是你兑现的时候到了……”
“去想尽办法,到他的身边去成为他的女人,到那个时候,你会再次感激我对你的这个要求。”
仿佛再也无法听下去,苏映雪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月色下的脸白得几乎快要透明,嫣红的嘴唇变得苍白干裂,嘴角露出一丝令人心寒的笑意,忽然抬起头,对着黑沉的夜空如同起誓般低声道:“你放心,我欠你的,一定还!”
坤宁宫昭阳殿内,已经从慈宁宫回来的王皇后半躺在榻上,双眉紧蹙,一脸疲倦正合着眼闭目养神,殿外急匆匆进来一个小宫女,行礼之后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些话,王皇后的眼蓦然睁开,眼神全然俱是惊讶和不解:“你……听得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