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出手不打笑脸人,侯景收了香水倒也亲切了几分,“马融一事还请郡君多担待,是杂家管束不力,这宫里的太监多,总有那么几个蛀虫给皇爷丢脸面,害得郡君受苦,是杂家的不是。”
满月脸上笑着,心里暗道:“说得比唱得好听,若无你指使,马融安敢让我诬陷大叔?”
堆起一丝惶恐,拱手道:“公公言重了,良莠不齐,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怎么能怪公公呢?再者公公乃是我大明內相,事务繁忙,偶有疏漏在所难免,我虽出生农家却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公公此言倒让满月无地自容了,给公公添麻烦,给天子丢脸,实为满月之过。”
人如何却还有些看不清,可说话倒是漂亮,就凭这个,杂家也不能小觑了你。
侯景在心里暗暗道了一句,脸上却是笑容越发亲切,“惭愧,惭愧。曾听黄穑说,郡君曾有言,生而不能择,道可行;贵贱非从业,唯心尔。郡君此言真是发人深省啊!”
满月嘴角微微一抽,倒是有点佩服这个侯景了。
别看人是太监,可这文化水平倒不是盖的,自己那句大白话给他演绎得如此文雅,倒是逼格大升,人才啊!
又听那人道:“不知郡君如何看我等阉人呢?”
满月停下脚步,看向侯景,神色认真地道:“公公是想听真心话么?”
“自然。”
“那满月就放肆了。”
满月停顿了下,道:“在满月看来,太监是可怜人,若是有得选,怕是没人愿意来从事这个。固然能风格如公公,可人生总是少些遗憾。且因身体有损,心思敏|感,不满公公,满月是既觉太监可怜又觉可怕,因为史书记载狠辣之事太多了。”
侯景愣在那儿,他没想到杨满月还真就这么直接了,素来尔虞我诈惯了,忽然这单刀直入的,他竟不知要如何回应了。
“可我纵使心里害怕,还是同情多些。”
满月悠悠叹出一口气,“一个人受得苦难多了,道德下降难免,非人之过,而是世道之错。若是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我想没人愿意伤害自己以求荣华。史记货殖列传里不说了么?仓廪实而知礼节,都活不下去了,谈何道德啊?”
侯景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想起自己入宫的原因,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侧过头低低道:“郡君真觉我等贪财阴狠非我之过么?”
“嗯!”
满月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然而真诚,侯景回过头就看到了这么一个笑脸,那素来冰冷黑暗的心竟是察觉到了一丝温暖。
“我一直觉得人是环境的产物,生长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不用为生计奔波,自可道德高尚;而若人生于贫贱,饿极了的人想活下去只是本能罢了,所以用出什么手段又有何稀奇?若是可以,谁不想玉台高坐,吟诗作赋,笑看天下无德之人呢?”
“所以说,出淤泥而不染才受人追捧,其实世人都清楚那很难,才显珍贵。综合以上来看,投胎是技术活,若是没投胎投好,那也只能对自己说,未来我会发达这样的话了……”
“噗!”
侯景被满月这话逗乐了,“投胎是技术活?斯哉妙言!杂家受教了。”
顿了顿又道:“郡君是实诚君子,若人人都如你这般,不歧视我等,我等又何至于自卑啊……”
满月有些意外,侯景对自我的认识很清楚嘛。
想了想便道:“我以前被人骂扫把星,说我生来克母,大时克父,村人见我都避着走。我就想,我一定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证明自己不是扫把星,所以有时别人的鄙视我觉着也不是坏事,没有他们的鄙视就没今日的我。我当年也设想过,我若发达了要如何打击那些欺负我的人,可等我到了这个位置,却是连他们骂我什么都记不大清了。”
满月看向远方,慢慢道:“这世上总有人会对你不满,我不能让人人都满意,可我却可以强大我自己,等我强大了,那些弱者的呱噪之言也就无需再记挂了。”
侯景震惊了,感受到的是一种震撼。
我不能让人人满意,可我却可以强大自己!
这句话好似黄钟大吕一般在耳边炸开,如一个响雷,震得他心尖发颤。
这一刻,眼前的杨满月好似一个大儒,不,是圣人,那种博大的心怀让他心尖发颤,难道此人真如传闻一般,是仙人降世,是来渡世人的?
“郡君此言……”
他喉咙发干,“强大自己也包括不择手段么?”
“公公……”
满月看向他,“若是道义在就无谓手段。底线在那儿,我又能不择手段到哪去?”
她说着便是一笑,“再者我小小女子又能有什么手段?今日结果不过是我唯心而发罢了。三宝太监就是满月敬佩之人,我想哪怕过去几百年,人们都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叫作郑和的太监七下西洋,扬我国威。是的,也许生活给了我许多苦难,但我还是想做一个好人,当一个英雄的,流芳百世总比遗臭万年好。若是到了一定高度,还是前者好啊!”
侯景思忖了下,不由笑了,“可我等阉人被文臣视作祸害,哪里会给我们机会?”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我只信这个。”
已是快到宫门了,满月行了一礼,“满月今日失言了,若有冒犯,还请公公恕罪。”
“郡君言重,郡君多智,一番话解我心焦虑,是我受益良多,若有机会定再登门请教。”
看着满月的背影侯景眯眼,脸上闪过了一丝纠结,边上的小太监上前,小心道:“老祖宗,您何必对她如此客气?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