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水花霖一门心思地黏着林沫,做先生的待他却与其他学生没什么不同。韩王有一子,名叫瑞文,乃是当年承乾殿大宴喝醉了酒,误把宫里当自己府上,看着一个宫人挺像自己侍妾给用了方得的。皇后倒也仁厚,没因此责备韩王,反倒把小宫女拾掇拾掇,亲自去劝说了,一顶软娇给抬进了韩王府,只是当年就趁着选秀,又给韩王指了两个侧妃。那小宫女到了韩王府,谁能给她好脸『色』看?战战兢兢地生下儿子就去了。韩王本就不喜欢这个差点给他带来大灾难的孩子,不过给口饭吃,样的话就行。事关皇家声誉,做爷爷『奶』『奶』的也不大理这孙子,大家都有的赏自然短不了他的,额外赏给小孙子东西的时候,就往往忘了这个孩子。
林沫却对这孩子一视同仁,他基础委实差得很,永远跟不上兄弟们的进度,林沫也不恼,把小孩儿抱腿上,从三字经开始重新一字一句教起,手把手地扶着笔教他写字,没几天那只写得一手歪瓜裂枣的小王爷,交出的作业就摹得像模像样了。到皇祖父生日的时候,他这半大孩子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送,倒是自己亲自写了一幅百寿图,字当然是比不过名家大手的,就是跟他的堂兄弟们比起来也缺了几分火候,然而字迹轻盈,透着股灵气。
林沫禀告皇帝,说瑞文在书画一事上颇有天赋,不过自己却对这些玩意儿一窍不通,术业有专攻,皇帝转手指了个翰林院有名的才子,上书房下了学就去教瑞文写字画画。
其他时候,还是得在上书房听林沫讲学。
他们都是王公贵族,自然不用同那些学子一样,为了考个功名就只学着破题写文章,便是林沫现在念起书来,也时常觉得自己悬梁刺股之时过分功利了些,到底是有些东西只读通了,并未读透,索『性』放下心来,同这些孩童一道解析圣人之言。
他有了事做,不再跟从前一样下了值也只守在户部翻看账本,朝里至少有一大半的人悄悄地松了口气。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曹尚书,这几日上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脚步轻便了许多。
有个过分惹眼的下属,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而且这个下属名头还那么硬,寻常动不得他。更何况上头摆明了要培养林沫,他自然也不会去触皇帝的霉头,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好过几年就告老还乡给林沫让路了,只是到底不甘心。他同承恩侯一个姓,虽然祖籍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出去说总是本家、一家子,称兄道弟的。也曾悄悄去探过承恩侯的口风,不过人家什么也不说,他也只得『毛』『毛』的。
好在如今看来,林沫就是要入内阁,怕也是用“大学士”的名头了。
结果水溶好容易寻了林沫空闲的时候去找他,却见林沫把自己锁书房里偷,面前铺开四十几本泛黄的册子,他自己歪歪斜斜地躺在椅子上,脚还翘得挺高,拿着手指一行一行地比对,看起来不容有错。
水溶同他在一起这么久,知道这会儿自己就是去拧他也没法叫他眼睛离开那册子哪怕一会儿,也不去讨这个没趣,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来,沏了杯茶。
不过林沫却主动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刚蒸了羊『乳』绿茶糕,峨眉雪芽的二遍茶,你不是挺喜欢?”
“难得你居然看的到我。”水溶挑眉问了一声,“心情不错?”
林沫失声笑了起来,声音低哑,看来午间并未休息:“心情是不错。”水溶耐不住好奇心,悄悄瞄了一眼他手上的册子,又愣住了。
十六年前,山西地动,死伤无数,随之而来的是瘟疫,大街上处处都是尸骨,饿死的、病死的、地震中受了伤疼死的,可是,衙役们却连收尸都不敢上前。
然而,朝廷拨下的大笔救灾钱粮,却不知所踪。
直到山西驻军,一等靖义伯符源带人围了晋阳,捆了当时的山西巡抚,强破了晋阳等地的粮仓,建起粥棚施粥放『药』,训练有素的军人、军医和千里迢迢赶来救死扶伤的医者们才算是把这几座城市救了回来。
天子大怒。后宫从皇太后打头,吃斋供佛,素衣三月。
然而最后,那笔户部东拼西凑,好容易凑出来的灾银却不知所踪,山西巡抚卢康自然是难逃一死,处置他的文书里却没有提到那笔灾银。
而时隔多年,林沫又把卢康的姻亲、同僚,甚至同年的资料都给拾掇了出来。不光是这些,还有当年户部经手此事的一应文书、派着去护送灾银的将军的祖宗生平。。。。。
水溶知道他的执念,却并不理解。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很快就能位极人臣,又何须叫自己过得这么辛苦?
可林沫要是听的人劝,他就不是林沫了。当年就是为了这件事转了『性』子,来官场走这一遭的,又如何会是舍本逐末的人。
“你觉得崇安王怎么样?”想了一会儿,他还是问问自己想问的了。
林沫随口答道:“崇安王早慧,勤奋好学,十分难得。”他倒也没实话,就一个教书匠来看,水花霖这样的学生确实十分难得,这样的天资同勤奋,学个几年,就是去考学,中个进士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也不知水浮同吕王妃怎能生出那样的孩子来。
心太软了些。
不过····林沫想起自己似他这般大的时候,还成日里无所事事的,盘算着怎偷偷从未来老泰山家的学堂里逃出去晒晒太阳呢。
可见未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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