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那个女人,太上皇也头疼,只是想到她的翁马是元春的胞弟,心里又有些内疚——宋太妃和元春当年到底谁对谁错,还是另有隐情,谁都没办法说,不过皇帝为了皇家的面子把事情压下,暗中处置了自己的妃子,算是挺替他父皇和庶母留面子了。可是不免又想起那女孩儿的温柔细心、善解人意,还有贾代善当年舍身救他的忠心。只是事儿已经处理了,皇帝来问他的时候他也没说不好,现在再放马后炮也没意思。何况,他虽然老,但也没到老糊涂的地步。年轻美貌的妃子不去侍奉皇帝,反而对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公公这么上心——皇帝可不是没长眼睛耳朵,他给自己老父面子,对一个侧室却不用顾忌太多。无论如何,元春没了,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对谁都好交代,只是可怜了那个女孩儿。
既然心疼起元春,未免就提了一句:“贾代善当年是个好的,如今他孙儿要去茜雪,都不容易,该赏的还是要赏。”
皇帝知道他这是要赏贾政,不免皱眉道:“既这么着,未免北狄心寒。”北狄这回送了他们的七王子来京为质,皇帝做主,给他赐了一门亲事,乃是通政司通正使白塞之女。白塞同白骞也算是兄弟,容嘉见了他女儿还得喊声姨母。然这位白姑娘可不是什么善茬,比容嘉的四妹妹还能闹腾,她老子是弃武从文的,她反而把白家的红缨枪耍得虎虎生威,原定的是卫家老五,可惜还没过门,卫老五得了痨病。按理说,做女子的,这状况不得上门冲喜去?哪怕卫老五真死了,也要结阴亲,才是贤良淑德。她偏偏就敢赖在娘家,一直拖到卫老五死了。毒『妇』之名传遍京师,叫白塞好没面子。北狄七王子生得英俊魁梧,身份又尊贵,却不得不按着汉人礼节,三媒六证地娶个有名的泼『妇』过门——尤其还跟那白时越是带亲的!
这是因为白家子实在是骁勇善战,从白骞之父起,就尤善马战,北狄人引以为豪的骑『射』功夫在白家军面前栽过许多回,出了名的克星。去年北狄突然冒犯,险些攻下漠河,后来又查出席家私通东瀛,皇帝未免迁怒。这桩婚事赐得牙痒痒,看到北狄使臣的脸『色』才觉得畅快些。
不过这话倒也是。给北狄嫡出的王子赐下这么一门亲事。若是茜雪女王储的王夫出身太过高贵,未免叫北边人不服。
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无论是茜雪还是北狄,都是其心必异的外族,皇帝哪里真的需要对他们公平?只是现如今是他的大寿,他便是不愿意抬举贾家,太上皇若是声音再大些,叫朝臣听见,倒也能替贾政争点什么。可是,皇上不高兴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还能有几年活路?连忠敬他们几个的日子都过得不如何,他的确没必要管别人家的儿子。
但是想到皇帝也有个儿子认不得,免不了就有些幸灾乐祸了:“和惠这几日就要到了,她有心赶来替你贺寿,只是年纪大了,不敢太赶路,走得是水道,没赶上。这盘菜送给靖远侯去。”[]红楼之林氏长兄247
皇帝再三谢过和惠姑姑的好意,目光不自觉地顺着送菜的太监往下走——林沫坐得委实太远些,他看那太监走了许久,远得那人起身谢恩的影子都是模糊的。太上皇也留神盯着,他的眼睛更模糊些,看远的反而清楚一点,也不过看到一个微小的黑点儿似乎动了一动。他老了,精神力不够,只顾着看那个黑点儿,绝美的舞姬唱了什么,跳了什么,也顾不得关心。可是即便这么认真地瞧着,也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也是想得出来的。
和水汲如出一辙的五官,却多了几分英气傲气,笑起来的时候温文尔雅的,叫人如沐春风,不笑的时候还有几分凌厉。
是个好看的孩子。
老圣人想着想着,忽然整个人抖了起来。
这是他的孙子。
他从二十年前起就分外惧怕死亡。这孩子出生前后,他的确有些诸事不顺,加上鬼节出生的孩子,纯阴的体质......忠顺说他克祖父的时候,他立刻就信了。
然而这孩子分明活到了现在,他也残喘到了如今,枯老、腐朽、无能为力。而那个他一心要杀的孩子,带着年轻的希望骄傲地挺拔着。
“林沫......”他悄声对皇帝道,“你若真想抬举他,不用管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