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衣黑脸汉似乎没想到张寿反砸回来两番话,一时面色更黑了。他沉默了片刻,随即果断岔开话题道:“这么晚了,张博士带着这么多人到国子监来,是不是不合适?要知道,监生们每日课程排得满满的,如今已经在号舍里睡了。”
也许是谢万权前车之鉴犹在,张寿发觉对方只是用这么多人来指代他背后这些贵介子弟,没有用什么不学无术之类的指斥性词语。即便如此,这溢于言表的排斥已经足够了。
“我倒第一次知道,夜深了,我这个国子监博士带着监生回国子监,却还要被人说是惊扰其他监生。莫非那些已经睡下的是监生,眼下我身后这些就不是监生?今天他们一路鞍马劳顿送我回京城,第一件事便是送我来国子监,足可见他们是有向学之心的好学生。”
骤然被自家小先生扣了一顶好学生的帽子,一大群学渣几乎瞬间就昂首挺胸了起来。而从前被认定是文科学渣,实际上却是理科学霸的陆三郎,也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张琛和他进城之后悄悄商量当街造势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冒险,毕竟这等同于借着一大帮贵介子弟的势头裹挟了张寿去国子监立威,张寿要是一怒,他就把人得罪大了。
“到底是小先生,够仗义,够意思……”陆三郎心里这么想,正想出声附和一下张寿,却没想到张寿突然重重咳嗽一声,记得这在清风徐来堂中表示噤声肃静之意,他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就吞回了肚子里。不只是他,其他本待鼓噪壮声势的众人也立时闭嘴。
“再者,他们此时鸦雀无声,何来惊扰?国子监不是一人之国子监,是朝廷之国子监,天下人之国子监。嫌贫爱富固然乃是趋炎附势,可一味用挑剔的眼光看这些出身贵介的监生,难道就是公允?”
朱莹陪着吴氏在最后面的马车里,此时见吴氏看得目弛神摇,她就轻笑道:“吴姨,那家伙是国子监绳愆厅监丞徐黑逹,人人都叫他徐黑子,脸黑心黑手更黑,监生犯事撞在他手里挨板子的很多,别的博士都不大敢和他硬顶,可你看阿寿就敢!这下陆三胖张琛不服不行!”
然而,就在包括朱莹和吴氏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觉得张寿稳占上风之际,徐黑逹却是冷冷说道:“既然张博士为这些监生作保,那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张博士还请好好监督一下他们。要知道,每季点卯,请假缺课,他们最多。每季考评,成绩排名,他们最差。”
“走马章台,欺压监生,挥拳伤人……更不要说在国子监外头,你问问他们做过多少亏心事!学生优劣,不是你一句话就算数的!”
见黑面家伙撂下这话转身就走,这一次,轮到张寿脸黑了。要不是没办法,他会维护后头这些渣渣?他转过身,徐徐扫过一张张明明心虚还强装若无其事的脸,突然笑了一声。
“陆三郎还欠我两百遍鸡兔同笼题没抄完,这是昨天晚上他和张琛闹事的处罚。你们其他人,不妨也都在心里好好数数自己从前的亏心事,然后给我如实写个一百遍,回头汇总交到莹莹那儿,她自然知道你们有没有文过饰非。”
见一大帮人顿时叫苦连天,张寿再次重重咳嗽一声,见人群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他就没好气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否则皇上也不会因为你们擒杀乱军有功,就要设宴犒劳。从前的事若是不严重,我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以后再犯,别怪我让你们抄算学题抄到断手!”
之前收下这么多人,那是朱莹造势的结果,以大小姐本性,应该不会把那些作奸犯科,伤天害理的家伙招来……只要不是那种大罪,他还能试一试教化这些巨坑无比的“好学生”。
才走出去十几步的徐黑逹清清楚楚把张寿的话听在耳中,一时不禁目露异彩。
本来还觉得张寿给这些纨绔子弟当老师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听这口气,来真的?
而且,皇帝竟然会嘉赏一群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