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是老咸鱼连日以来能够打足精神的最大原因。平心而论,他甚至希望朝中那些大佬们继续争执不休,争个十年二十年最好,冼云河这么关着就行。毕竟,朝廷的最后论断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认可张寿的处置,要么推翻张寿的处置。
推翻的话,那冼云河妥妥的就是处死,再不可能第二个结果。
而要是认同,那就是整整一百杖,然后带着肯定没时间养好的棒疮流放琼州府,就算他有金鸡纳霜那样对付疟疾的药物,却还不知道是否有效,同样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赌博。
所以,在张寿面前还一脸如释重负表情的他,回到水市街自己那铺子时,却是步履沉重,心情糟糕,唯一庆幸的就是小花生因为朱二那边已经熟悉情况,于是被他派到藏海那边去跑一趟腿,因而他眼下这张死人脸也不怕被人看见。
接下来整整三天,老咸鱼都是浑浑噩噩,张寿吩咐他那些该准备的东西,他倒是早就准备好了,可他却是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开店,连吃饭喝水都提不起精神,甚至犹如掩耳盗铃似的,连去县衙打探消息都不愿意,唯恐传到耳中的是什么坏消息。
这一天午后,就当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大门擂得咚咚响。有心爬下床去开门,可他动了一动手指,却是发现整个人酸软无力。好容易挣扎着下床趿拉了鞋子,他脚下竟也是踉踉跄跄,等到勉强出了门走进院子里,他被太阳一晒,立时就有些晕了。
那一刻,老咸鱼很有一种出水的活鱼被太阳晒成咸鱼的感觉,朦胧之际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再走了两步,他终于抑制不住,一头往前一栽,本以为必定要直接跌倒在地,可却被一双手稳稳当当扶住了。
直到有人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拼命摇曳,他这才恢复了几分意识。
再一看时,他只见眼前光影憧憧,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小花生。
“叔爷,叔爷!”见老咸鱼面色赤红,眼神茫然,小花生吓了一跳,等一摸他额头,觉察到那赫然滚烫一片,再一摸双手,赫然冰冷,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大声嚷嚷道,“六哥,六哥,叔爷他病了,他病了!”
老咸鱼总算是听懂了这句话,咧嘴一笑,刚想说我没病,结果就差点没被小花生给使劲摇断气了:“叔爷,你可一定要挺住!朝廷那边的旨意下来了,认了张博士对云河叔他们几个的处置,流放琼州……云河叔他们可不懂得怎么种树,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办!”
如同大夏天突然被人灌了一碗冰冷的井水,老咸鱼猛地打了个激灵。可他才刚清醒了一丁点,就发觉一旁架着他胳膊的,不是阿六还有谁?
他根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被阿六直接扛在了肩膀上出门,肚子被阿六那结实的肩膀一顶,所幸他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否则非吐不可!等到出了门,他就更抓狂了,因为阿六竟是把他打横往马鞍前头一放,直接策马疾驰了出去。
当身下坐骑终于停下,他被阿六如同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下马时,已经整个人都快意识模糊了,只依稀觉得被灌下了极苦的药,浑身上下仿佛被无数尖锐的东西扎了个遍,简直仿佛遭受了旷古未闻的惨刑。如此一番折腾过后,他最终什么意识都没了。
等到老咸鱼再次有了些知觉的时候,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真的不要紧吗?六哥,那可是整整一百杖,我听说一个不好三五十杖都是要死人的!而且,朝廷还专门派人下来行刑,会不会是皇上心疼大皇子受的罪,所以……”
“别乱想!”老咸鱼听到那三个字,就分辨出那是小花生和阿六在说话。而阿六足足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一口气说了挺多话,“少爷说了,要杀他的话,就不会特地派人下来行刑了。皇上应该是怕把人打死了。司礼监随堂吕禅亲自下来,总不能就是为了杀人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
“少爷说,他都不想看,更何况是你?这又不是大快人心的打贪官污吏,奸商劣绅,你看了只会担心。我还给你叔爷服了汤药,他正好多睡一会儿。他从前老吹嘘多厉害,原来也只是强撑,要是那天我们不去,这一场高热再加上中暑,他就死定了!”
“叔爷确实就喜欢硬撑……葛太师说,他这些年就没好好保养身体,只以为从小打熬的好筋骨就随便乱来,再这么下去少说也要折寿十年!我以后一定好好管着他,不让他糟蹋身体……可是,我要是去照顾叔爷的话,云河叔怎么办?”
原来他之前不止发热,还中暑了?怪不得身上那么难受……他都多少年没生过病了?
老咸鱼在心里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就陡然明白了刚刚小花生和阿六的对话。意识到冼云河今日要行刑,浑身紧绷的他下意识就要翻身坐起,可最终发出的却只有一声呻吟。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声轻呼,随即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抓住他的手说些什么,再接着,唇边就有清凉的液体流入,继而他觉得眼睛仿佛被冰块似的东西冷敷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刚还耷拉到没法动的眼皮终于能睁开了。
勉力睁开眼睛的他竭力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顶上还挂着淡青色的纱帐,一旁小花生正趴在床沿边上,那眼睛赫然还有些红肿,分明是哭过。
而在小花生身后,阿六面色沉静地站在那里,见他醒来,人竟是按着小花生的肩膀,随即伸出一根手指对他晃了晃:“这是几?”
老咸鱼差点没气歪了鼻子,本能地骂道:“我还没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