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终于体会到了朱泾的心情。从前他是把朱莹当成了半个女儿那般看待,对张寿这个乘龙佳婿也算是挺满意的,可如今听着朱莹用娇软的语气叫着他叔父,而后却竟然是替张寿要好处,他怎么听怎么心里不是滋味。
女生外向不足为奇,可丫头你扪心自问,之前张寿摔的玉佩,那可货真价实是朕的东西,朕昨天还在经筵上岔开那话题,完全没有追究,你现在还要补偿,好意思吗?
可是,看到朱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再见张寿满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皇帝想起昔年旧事,到底还是对张寿叹了一口气。
“你的母亲心善而刚烈,比那些地方上请求旌表的贞女烈妇要强得多。之前固然已经追封了她宜人,其实是委屈她了,是我不想让人过分盯着你们三个的身世,结果却事与愿违。如今既然真相大白,回头就会吩咐人拟旨,追封她为一品昭烈夫人。”
“至于你那死去的秀才父亲,不是我厚此薄彼,他并无寸功,虽说妻贵夫荣也不是不可以,但传言当年他十几年寒窗苦读,一心希望能封妻荫子,让妻子不那么辛苦,如果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是因妻子得封,只怕也会为之郁郁。所以,要封赠你父亲,你自己努力吧!”
“父以子贵,想必他那时候才会高兴。”
对于皇帝这番独特的道理,张寿不禁莞尔——当然,他也很认同这番话,只不过,皇帝一面自称我隐藏身份,一面却又是内阁拟旨,又是追封之类堂而皇之表露身份的话,实在是有点滑稽。于是,他就含笑说道:“那臣来日再进宫拜谢皇上,今天就先谢谢叔父大人了!”
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病。他立刻咳嗽了一声,随即威严地说道:“那是,这么大的事,你当然该亲自进宫一趟,不过你也是通籍宫中的人,就别事事都让莹莹陪着了……嗯,昨天你既然砸了玉佩,我再赏你一块,这次要是再砸了,那就再没有了!”
说完这话,他直接摘下了腰间玉佩,随手塞给了张寿,这才拍拍双手看向朱莹道:“莹莹,这补偿还算满意吗?”
见朱莹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而张寿接过玉佩之后,谢了一声便直接配在腰间,仿佛既不在乎玉质,也不在乎这其中的意义,虽说他希望的便是这样的反应,可真正面对这样的反应,却又忍不住有些郁闷地说:“张寿,你也不看看这玉佩是白玉还是青玉,到底什么图案?”
“如果是在乾清宫,那自然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可既然是在陆家……”张寿顿了一顿,呵呵一笑道,“只要是叔父的随身之物,便是铜铁,那也是一片照拂晚辈的心意。至于图案,如若不是吉祥如意之类的好意头,您会带在身边?”
一旁的陆绾见皇帝不禁哈哈大笑,他不禁心生羡慕,心想张寿这还真是得天独厚,有朱莹这样一个深得圣心的未婚妻从中周旋,那还真是什么都不用愁。
可气的是,他家大胖儿子当初竟然只是追逐朱莹做个样子!虽然朱莹肯定看不上那小胖子就是了,但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圆滚滚的混球竟然会不喜欢朱莹这样的美人,他得知真相时,简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差点以为这小子喜欢男人!
总算最终成功和刘家结亲,亲家那一家老小竟然还挺喜欢这小胖子,他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因为这小子想要提早婚期,竟然不是和他说,竟然先跑到刘家去说!
正在陆府正厅后头的静室盘腿坐着,束发待冠的陆三郎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这才有些狐疑地摸了摸鼻子。他倒还不至于怀疑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而是寻思自己是不是昨天晚上因为大皇子二皇子被扫地出京,兴奋得翻来覆去,于是着凉了。
就在他疑神疑鬼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他还以为是老爹还不放心,于是来提醒他两句,可一抬头看到阿六,不由得微微一愣。可还不等他开口叫人,阿六就直接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而就走到了他的面前,言简意赅地吐出了四个字:“皇上来了。”
见小胖子那张脸懵得什么似的,阿六就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爹没告诉你?”
面对先是更加疑惑,随即就气急败坏的陆三郎,阿六就不禁笑了起来:“我看到你爹火烧火燎四处通知别人……对了,皇上还赏了你一方玉狮子镇纸,还有一支犀角簪子。”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我这个今天最重要的主角竟然不知道!小胖子简直觉得要气炸了,皇帝到来,甚至还赏了他东西这么重要的事,父亲忙着通知这个通知那个,却竟然忘记了通知他,这简直是最大的无视!可就在盘腿坐在地上的他气鼓鼓之际,阿六却在他面前蹲下了。
“你爹不告诉你,因为你不用他担心。”
陆三郎是什么人?人胖却机灵透顶,尽管阿六的话好像有那么一点没头没脑,可他还是秒懂,微微一踌躇之后,他就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满意表情。这倒是,相比他那两个读书不错,做官却不那么行的哥哥,他在某些方面那是根本就不用人教!
他立刻小声问道:“六哥,皇上今天是不是没开经筵,所以才出来的?”得到阿六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问了皇帝的态度,明白皇帝是想低调地来观礼,又或者说凑个热闹,他不由得嘿然一笑。毫无疑问,皇帝这是希望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装不认识他!
既然已经心领神会,陆三郎就笑嘻嘻地对着阿六拱了拱手表示感谢——甭管那是张寿让阿六来通知他,又或者是阿六自己一时兴起,反正都比他那个焦头烂额之下就忘了他这个儿子的老爹强。只不过,一想到今日天子亲临这份风光,他就什么怨气都没了。
皇子冠礼都未必会有天子亲自出席,他这待遇简直是京城头一份!谁让他那老师张寿当初就没办冠礼呢?不过也是,人都已经戴着进贤冠上过朔望大朝了,再行冠礼反而诡异!
当工部刘侍郎进了陆府时,他还觉得今天只是来参加未来女婿的冠礼,可当他在二门遇到亲自在这儿候着他这个亲家的陆绾,得知皇帝竟然到了,他不由得陷入了之前和陆绾相同的抓狂状态,只觉得这简直是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