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辰二十七年的经筵,注定了将青史留名——至于是好名还是恶名,那就说不好了。因为继前几日的唇枪舌剑之后,十月初六的这一场,还没开始就闹出了事,却是张寿舌战孔大学士,两个年纪阅历官阶相差巨大的人当廷做过一场。
而最后出来做和事佬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可这亲自当和事佬的皇帝光明正大拉偏架,却是直接欣然首肯了算经馆这样一个新鲜事物,竟是不管不顾就决定对天下进行推广。
而后,吴阁老这个天子应声虫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质,跳了出来声援附和。
面对这样的状况,孔大学士虽然气了个半死,可像他这样坚决的反对者实在是不那么多,再加上三皇子又出来继续当了第二位和事佬,提出把算经馆改成了杂经馆,列印水利农书等杂书几十种供学子借阅抄录,又说动了岳山长等人支持,事情才算是定了。
岳山长肖山长等三人其实并不那么想支持,可三皇子笑容可掬亲自游说,又请他们推荐书放在杂经馆中,供人借阅,若是连这面子都不给……谁都不觉得自己还能去做东宫讲读。
至于洪山长,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并未得到天子召见,反正这一日的经筵,人竟是没来,既避开了这样的疑难,却也错过了这么一个机会。
等捱到这一日经筵结束,之前貌合神离的三位山长却又走到了一起。三个人全都避免了评论皇帝又或者未来太子先后出来当和事佬的举动,而是只着眼于评论今日经筵上众人的讲学。至于张寿和孔大学士的这场争辩谁输谁赢,三人却都心照不宣。
堂堂阁老对上张寿这么一个新贵,竟然亲自捋袖子上阵,而不是动用那些马前卒,孔大学士绝不至于势弱到这么一个地步,是故意示弱乃至于其他目的的可能性很大。至于张寿,算经馆变成杂经馆,而且站出来如此提议的还是三皇子,张寿想到过吗?就甘心吗?
而三人议论的另外一件事,就是经筵一结束,三皇子就被朱莹守株待兔堵住了。岳山长觉得,气得柳眉倒竖的大小姐那仿佛是不甘心极了,而肖山长也评论了一番朱莹一把将三皇子拖走的嚣张跋扈态度。徐山长则是打哈哈含含糊糊,仿佛一点都不想评论与朱莹有关的事。
别说是他们。拔腿追去的四皇子也觉得朱莹实在是太不把自家三哥放在眼里了。可是,一直等到他气急败坏地追在朱莹和三皇子后头进了麟趾门,这才发现朱莹正笑吟吟地在那和三皇子说话,瞧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大发雷霆的样子?
麟趾门之内是慈庆宫,但也有另外一个外间约定俗成的名字——东宫。这里位于整座宫城的东面,也在文华殿的东北面。当今皇帝在跟随太后入京被封为太子之后,就住进了这里,而不久之后,这里也会成为三皇子的居所。
然而,无论三皇子又或者四皇子,对这个地方全都很陌生。从前有两个年长的哥哥,他们根本不会上这种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地方来。现在三皇子虽说已经是未来太子了,可他也没有提早对慈庆宫宣示归属权的打算。
所以,第一次上这儿来,四皇子东张张西望望,见这偌大的地方竟然看不到人,他这才迟迟疑疑地走上前去,有些纳闷地问道:“莹莹姐姐,你和三哥这是打什么哑谜呀?我都看糊涂了,还以为你要欺负三哥呢!”
见朱莹笑而不语,他忍不住又问道:“三哥搅和了老师他们的好事,你真的不生气吗?”
虽然三哥刚刚在文华殿当和事佬时说的话做的事,是父皇吩咐他去做的,但按照四皇子了解的朱莹那脾气,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三哥算账才是。
四皇子的炯炯注视和疑惑质问,换来的是朱莹伸手使劲揪住了他的双颊,然后就是一通掐捏。直到他的脸被捏成了面团团,他哎哟哎哟地连声呼痛,朱莹这才放过了他。
“算经馆本来就只是投石问路而已,看葛爷爷和陆三胖的样子,都明显就没想到能成。阿寿昨天也对我说,只希望天下学算经的人,不要都和叶孟秋那师兄弟四个一样窘迫。要知道,九章堂接连两期考生,十个里头九个不是京城就是近畿的。”
“因为陆三郎那书坊,主要还是在京城以及近畿一带卖书,如叶孟秋那师兄弟四个人在广平府,就已经买不到算经了,足可见天下其他地方是什么情景。”
朱莹倒不是真的同情叶孟秋等人,她又不是慈悲的圣人,可只要张寿决定大度原谅,那么她也会大度地不计较那师兄弟四人之前还去陆家的冠礼上找张寿和陆三郎的麻烦。
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对兄弟俩解释得够清楚了,这才笑吟吟地说:“我就是想耍弄一下某些人,让他们觉得我气急败坏找三皇子算账,觉得阿寿他们这次铩羽而归,然后再跳出来挑事,到时候正好狠狠抽他们。”
“不过,三皇子那个提议确实不错,直接把岳山长他们三个都拉下了水。不愧是未来太子,越来越厉害了!”
三皇子被朱莹夸得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莹莹姐姐,你高看我了,其实那都是父皇教我这么说的……其实我的本意就是,直接请老师把《葛氏算学新编》放到算经馆中,让那些寻常书生也能够接触一下这些并不精深的算学要旨。结果……”
他顿了一顿,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结果父皇却说,不要全都放进去,放个三卷,讲到分数和一元一次方程就行了,其他的东西,有志于考九章堂的人自然会去寻觅接下来的书,要不然等到他们考上了九章堂,自然会有人教。可我觉得,前三卷实在是太简单了啊……”
见三皇子一个劲地认为前三卷简单,又瞧见四皇子听见这话着实哭笑不得,朱莹顿时脸色异常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