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一会儿,张寿知道,这论战一时半会恐怕不会结束,当即笑吟吟地说:“我刚刚讲的,是利用我这套符号体系来表述的一元三次方程的通解。”
“其实,在宋时秦九韶的《数书九章》中,也有类似的表述,甚至更通用。就如同之前小叶公子说《九章算术》尚且难得全本,《数书九章》想来更是少人问津。”
“所以,接下来我们就用《数书九章》中,算筹的方式来大概说一说此节。只不过,我所学素来并不是以算筹为先,所以若有差池,你们自己领会就好。”张寿不得不有言在先,毕竟,他对于算筹的应用,真的只是刚刚跨过熟练这条线而已,还是因为葛雍的督促。
门外的陆三郎和纪九原本正一搭一档,把率性堂那个刺头打得落花流水,然而,他们无不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性子,发觉九章堂中张寿竟然不顾外间动静,自顾自地继续讲课,两人顿时暗道不好,也不知道他们这贸贸然出来接战,是不是让张寿不高兴了。
就算是他们战胜了这一群渣渣,可要是错失了这一堂课,那也得不偿失!以他们对算经的了解,这一堂课讲的内容既然不是《葛氏算学新编》里头的,又涉及到前头那位南宋算学大家秦九韶的《数书九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纪九从前在半山堂就交游广阔——毕竟陆三郎说得好听是有个性,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个脾气很坏的家伙,完全比不得长袖善舞的他。所以,趁着陆三郎正在那气急败坏地损人,纪九见围观人群当中恰有曾经半山堂中的同学,连忙一个箭步窜上去揪着人问了究竟。
当得知有人闹到九章堂来,竟是因为突然有流言说,周祭酒和罗司业联袂逼宫,逼迫张寿答应明年不再招新,而张寿则愤而表示要把九章堂从这国子监搬出去。
纪九分明记得这并不是今天的事,而是有一阵子之前发生过的情况。得知张寿想要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不少人还曾经为之彷徨无措过,还是陆三郎站出来,扯着三皇子的虎皮,姑且安抚了众人的情绪。而随着三皇子即将成为新鲜出炉的太子,众人的患得患失早就没了。
一个区区微不足道连前程都谈不上的监生,相较于有可能跻身东宫侍读的机会,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因此,眼见陆三郎已经把那个率性堂的刺头挤兑得大败亏输,眼见人就要狼狈而逃,他就立时大声说道:“我还以为这么多人突然跑到九章堂前是为了什么,敢情是为了一通子虚乌有的流言!什么叫大司成和少司成联袂逼宫,今儿个老师从宫里回来,一直上课上到现在!”
他提高了声音,脸上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愤懑:“老师为了照顾同道,不计前嫌,带了他们回来旁听,看看九章堂里头眼下写满的黑板就知道了,他哪有和人打嘴仗的闲工夫!”
得知九章堂前围了一大批监生,周祭酒和罗司业虽说一点都不想来,但想到发生骚乱的严重后果,两人到底还是来了,可看到陆三郎和纪九把人挤兑得下不来台,而其他看热闹的人最初还哄闹两句,到最后竟是没有挺身而出的,他们却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而纪九虽说听似替他们说了一句公道话,可紧跟着就阐明张寿的勤于教学,甚至还说什么没有和人打嘴仗的闲工夫,两人听着顿时快气炸了肺。
偏偏就在此时,陆三郎却阴恻恻地说:“纪九,你也不用替大司成和少司成说话,他们当初联袂来找老师,然后提出让老师专心致志去教授三皇子,好好做他的东宫讲读,放弃九章堂,那番话我至今还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没能听到自己非常感兴趣的一元三次方程求解,这会儿陆三郎可谓是窝着一肚子火气,于是根本不像纪九这样还惦记着说话的分寸尺度。
“至于老师要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流言还沸沸扬扬……呵呵,天知道是不是有人放出风声,诱骗某些蠢货来这儿闹事!你们真想要让九章堂搬出国子监?那敢情好,我爹那公学才刚开始扩建,正愁没有足够有分量的学科呢,我这就去和老师说,搬过去得了!”
见陆三郎撂下这话扭头就走,纪九简直是惊呆了。
他费了这么大口舌,就想要人知道,张寿压根没说过那样的话,顺带为周祭酒和罗司业洗白一下,把这件事给压下去……而陆三郎竟然唯恐天下不乱,直接嚷嚷出把九章堂搬到外城公学!既然如此,他刚刚岂不是白和人吵?
知道陆三郎出马,这事儿就算是铁板钉钉了,心下委屈的纪九也懒得在这浪费时间了,当下就冷笑一声道:“这下算是遂了各位的心意吧?这国子监没了九章堂,你们就能有大好前程?哼,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几个原本冲在最前头的闹事者已经灰头土脸,可当听到陆三郎和纪九这话时,却都仿佛觉得自己旗开得胜,眼见两人转身回去,顿时都叫嚣了起来。
可还不等他们耀武扬威,就听到了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厉喝:“今日在九章堂闹事的人全部记名,以聚众闹事论处!六堂的监生一律黜落一级,如果是最末的广业堂,直接革退!”
“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不是给你们闹事的地方!”
罗司业实在是被这急转直下的局势给气炸了。他再不出来呵斥,赶明儿整个京城肯定都要传的沸沸扬扬,说他们逼宫张寿不成,然后指使国子监监生在九章堂前闹事,最后把九章堂师生全都给逼出了国子监!
到那时候,所有的板子都会打在他和周祭酒身上!
而周祭酒一点都没有埋怨罗司业越俎代庖,因为他此时此刻也是又惊又怒,听到罗司业果断地祭出了大棒子之后,发现九章堂前那些围观的学生并没有一哄而散,他就高声说道:“绳愆厅徐监丞何在?十息之内,再有聚集在此地的监生,痛责不饶!”
九章堂中,正在被陆三郎游说的张寿,一听周祭酒和罗司业这先后表态,他不禁扔下了手中白笔,无所谓地拍拍双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不能同气连枝,那就分道扬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