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推荐孔大学士,从表面上来看那是给人一个台阶下,还非常“好心”地让人用实际行动向太子表明心迹,但实际上,他那却是给人下套——你不是说当初支持立嫡长是公心吗?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表现出大公无私之心,去把大皇子这个麻烦解决了吧!
皇帝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接下来动作自然很快,从三皇子起居读书的慈庆宫出来时,他就命人去召见秦国公张川,等回到了乾清宫,他随意翻看了几份经由内阁送上来的奏疏,甚至还没感觉到过了多少时间,张川就已经到了。
秦国公张家从上一代张允开始就是文官,张川也是好文,在外人看来虽说是勋贵,但宠信好似不比其余各家,就连几位侯爵伯爵中都有人比张家父子宠信更甚。
可自从张川出任顺天府尹,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甚至有人将其和赵国公朱泾出任兵部尚书相提并论。
所以,当张川急匆匆地奉诏去了乾清宫,从乾清宫出来又马不停蹄前往孔家,这自然引起了不少关注。
而孔九老爷早朝之后一刻都不敢多在太常寺停留,匆匆赶回家查看孔大学士状况——当然,他更多的是因为张寿早朝时提到那个江卓儿之事而满心不安,情知堂兄算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于是,听到张川突然来探病了,嫂子顾氏派了次子去迎,他不禁大为惶恐。
他实在是没办法不惶恐,虽说皇帝让朱廷芳去张园提走张寿所言的那个江卓儿,但经过前两天之事后,谁还不知道张川这个顺天府尹和朱廷芳根本就是一体的?之前做出的外紧内松之势,就是为了钓出那些居心叵测之徒。
说不定朱廷芳已经从江卓儿口中问出了某些事情,又知会了秦国公张川,如今张川就是为了这事情登门兴师问罪……说不定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想到自己回来之后,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朱廷芳到张寿的那番言语都对孔大学士转述了,可这位堂兄从他一进门就始终不理不睬,孔九老爷此时干脆把心一横,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哥,我知道你是恼我这次错断了形势,这才惹来了朱廷芳那个煞星,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确实是看见张寿身边那个阿六在药行买补药,指名道姓要最好的,连人家镇店之宝,那支最贵的老山参也买了。要知道此人最吝啬小气,连借钱给人家姑娘买弹弓都要高利贷!”
“再者,侄儿尚且都会一时昏头把家私悄悄运出去,更何况是我?大哥,你在京城做官,你可问过大嫂日常开销吗?都说京城居大不易,你一个内阁大学士,都尚且入不敷出,更何况是我?可你问问大嫂,每年我省吃俭用,借口三节两寿,贴补了大哥你多少?”
床前侍疾的顾氏哪曾想孔九老爷竟然会把话说到这么露骨,见孔大学士又惊又怒地看向自己,仿佛是在问到底是不是这一回事,哪怕她很想否认,可收进去的礼那是有单子的,这实在是抵赖不过去。
因此,她也索性实话实说道:“老爷,京城开销大,族中固然倾力贴补,但您要做清官,不肯收受外官的孝敬和节礼,而各种人情往来又需要钱,咱们家的产业都在老家,所以确实是入不敷出。”
她斜睨了一眼孔九老爷,想到这时候还在外头接待秦国公张川的次子,想到长子在朱廷芳走后就被她勒令在房中反省,她只觉得心里烦躁,自然是越看孔九老爷越不顺眼。要不是人听着风就是雨,哪里会有今天这些麻烦?
当下她就哂然笑道:“九老爷确实是每年送礼不少,约摸一年能有两三千贯,确实是贴补了一些家中开销,可他打着老爷的名义去办的事情也不少!”
孔大学士差点被堂弟和妻子这一搭一档给气死。他哪曾想,自己素来饮食用度还算简朴,儿子儿媳们也并不奢侈,可结果家中竟然是这样一副景况!
“好,真是很好!”孔大学士只觉得喉咙口仿佛有一股腥甜正在翻转,脑袋一阵阵发胀,随即禁不住重重一捶床板,怒声喝道,“你们是觉得我这大学士当得很顺遂是不是?我成天殚精竭虑,你们却背着我蝇营狗苟!都要逼得我上书乞骸骨,你们才甘心是不是?”
此话一出,孔九老爷和顾氏全都吓了一跳。别说他们,就是孔氏一族那也万万承受不起孔大学士盛年辞官这巨大打击!
孔九老爷很确信,一旦知道这事情是因为他而起,族中说不定就会把他开革出去。而顾氏也非常确信,没了丈夫这一重大山,单凭长子做下的那桩蠢事,她就会被无数人笑话——而且不是背后笑话,是当面笑话!
于是,刚刚还有些针尖对麦芒的叔嫂二人慌忙苦苦相劝,可就在孔大学士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之际,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仆妇小心翼翼的声音;“夫人,二少爷派人来报说,秦国公今天其实并不是自己来探望今天病了没上朝的老爷,而是奉旨,他这就带人进来了。”
此时此刻,屋子里三个当主人的同时为之一怔,紧跟着,顾氏和孔九老爷就空前紧张了起来。反倒是孔大学士须臾就恢复了镇定。
“既然是皇上派人来探病,那就请进来便是,我不过是一夜没睡好,早上有些头昏而已。”
顾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孔大学士那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而孔九老爷深知就算没有奉旨两个字,他那个出去接待的侄儿也顶多只能拖延,不可能有胆量把秦国公拒之于门外。
关键时刻,他只能赔笑说道:“大哥,你一贯身体康健,早上那点小病确实不算什么。您对我有什么不满都没关系,可千万别在秦国公面前说出那要命的话来。谁不知道,咱们孔家那天,一直都是您撑着的!这么多年了,请辞之后还能在京城游刃有余的,也就是陆绾了!”
“别提那家伙!”被人道出了心头最忌讳的那个名字,孔大学士顿时遽然色变。他最忌讳让人知道当初陆绾并不完全是江阁老的人,而是和他有勾连。陆绾没声张,那自然让他松了一口气,所以他一贯都对陆家父子做什么事视若无睹。
就在他还要再警告两句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张川的声音:“孔二公子,听这中气十足,令尊好像没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