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家长兄简简单单撂下这四个字就不见了,朱莹顿时气得在心里连骂木头——张寿从前也是木头、呆子,可自从与她真正并肩度过困厄,彼此交心之后,就对她放下了心防,两人相处起来那就犹如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般,全无隔阂。
可她大哥倒好,成婚了也这么死板!
然而,要她在新进门的大嫂面前抱怨大哥,那却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只能干咳一声,没话找话说道:“大嫂这应该累一天了吧?要不要我让厨房再去送点吃的来?”
“上轿前我吃过一碗甜汤,如今还不饿。”
床上坐着的张氏抬起头大大方方地直视着朱莹,微微一笑,脸上却只右颊有单个酒窝,看上去却别有一番妩媚:“我闺名如玉,小字温君,日后还要请妹妹多多照应指教。”
朱莹没想到大嫂竟然如此爽利地介绍了自己,她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竟是情不自禁地问道:“大嫂,你这闺名应该是渭南伯起的,可你这表字,应该不是渭南伯起的吧?我可不是瞧不起他,要说饮酒骑马,豪爽仗义,他是一等一的人物,可起表字他就不擅长了。”
“是我从前及笄之日自己起的。”
张氏笑了笑,毫不讳言地说:“阿爹说,他起名字的时候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也不想为了儿女的表字去求那些文人,让我们自己想。我琢磨,玉通君子,君子温润如玉,所以就自己起了这温君二字。我也没读过多少书,只是随便起的,妹妹别笑话我。”
朱莹最讨厌就是炫耀才艺,眼高于顶的才女,所以才对永平公主敬而远之,此时听张氏谈及父亲渭南伯张康的疏阔,说及自己时的坦然,她就觉得很对自己胃口,当下就笑了起来。
“我怎么会笑你!我自己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常常被人笑话不学无术,大嫂不和我开口谈诗论文,那就最好不过了!我都没有表字呢,让我自己取,我估计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你能想到这样又好听又有意境的,那就很不错了!”
张氏在家待嫁时,就被渭南伯张康耳提面命,道是朱家太婆婆和婆婆全都是一等一好相处的人,只要善加礼敬就好,而对于外间都说任性骄狂的朱大小姐,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张康则是着重教导了女儿,但那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而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实话实说。
而从前没怎么和朱莹正面打过交道,今天按照父亲的教导与人这么一接触,张氏就打心眼里觉得,父亲看得确实比很多人都清楚明白。
这位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其实很好相处,尤其是她又是朱莹的大嫂,与其小心翼翼,藏着心眼,还不如落落大方,有什么说什么。心眼是对外人用的,如果对自己人却还要算计心眼,那怎么可能轻易融入这个新家?
“对了,大嫂,就算之前大哥下了逐客令,他的话应该会传开来,但世上总有些自以为是的人,所以一会儿想要来偷窥的人应该还有很多。你如果不介意,那回头我就不拦着她们。”朱莹笑着对张氏眨了眨眼睛,满脸狡黠地说,“我们在这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张寿并不知道,才刚见过大嫂的朱莹,已经在设计给今天某些居心不良的女客挖坑了。朱廷芳从新房出来,以赵国公府少主人的名义接待宾客,之前老是被人围在当中的他总算再次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躲在一边好好大吃大嚼填补了一下空虚的胃。
而这一桌是陆三郎张琛等学生,所以就算有人过来套近乎也有人拦着,更不虞有人挑刺寻衅。就陆三郎和张琛这种性格,这种战斗力,普通人也不敢过来自讨没趣。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混了个半饱之际,朱二突然就不知道从哪窜了过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妹夫,挑事的来了,你赶紧过去帮个忙,不然我担心万一大哥被人气得掀桌子,那就完蛋了!”
然而,朱二以为这话一说,在场众人一定会拍案而起,可没想到迎来的却是诡异的寂静。不但没人响应他的话,反而张寿在那神态自若地喝酒吃菜,周遭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异常微妙。须臾打破寂静的,却是陆三郎的呵呵一声笑。
“赵国公府朱大公子的喜事,有人挑事挑到这儿来?朱二,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该有个限度!要知道,赵国公坐在那儿,一大群一二品大员都不敢乱说话。而朱大公子坐在那儿,平辈晚辈就绝对不敢吭声。更何况朱家祖孙三代女人没有一个好惹的,挑事的是来找死吗?”
见平常一直都和陆三郎唱对台戏的张琛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朱二那气急败坏的表情顿时收了起来。他看到正好还有一个空位,想来是别人不敢和这么一群人同座,干脆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这才没好气地说:“一个比一个精明,装成被我骗倒了不行吗?”
“谁让这一桌没人比你笨?”陆三郎嘿嘿一笑,见朱二满脸恼火无趣,他这才有些好奇地往外望了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说,“今天宫里没人来么?”
说到这个,朱二就越发看陆三郎不顺眼了。想当初这陆小胖子办婚事,皇帝赏赐,四皇子亲自来凑热闹,那叫一个风光,等到了自家大哥成婚的时候,却倒霉催地恰恰好好撞上了大皇子二皇子一个自尽一个沉船!
纵使皇帝身为君父,不会为两个被除宗籍的有罪儿子服丧,可心情低落乃至于大坏却是肯定的。虽说大哥婚期早定,如今继续大大方方操办,可要想皇帝和从前对喜爱的臣子办婚事那样赐下各种各样的物事,乃至于亲笔字画什么的表示荣宠,那却恐怕很难了。
就连最喜欢凑各种热闹的四皇子,之前正好因错被逐出宫,据说直到现在都是张寿收留这个熊孩子的,料想人再熊,也不至于在两个兄长双双亡故的时候跑来朱家喝喜酒。结果,今天大哥这婚宴本应有的风光简直是差远了!
就在朱二越想越不忿的时候,外间却是一阵不小的骚动。紧跟着,就只见一个小厮一溜小跑冲了过来,到这一席边上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少爷,太后……太后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