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婕翎沉默片刻:“就算要修改诉状,也要先撤诉。其实你还是希望我撤诉,对吗?”
“我希望七小姐带着您的妹妹,再请上所有有资格分得遗产的卫氏族人,以法院为震慑,与卫大少内部解决。”
“谈及这有什么事瞒着我。”卫婕翎审视着他的脸,“劝我撤诉这个决定,你是刚刚作出的,就在我告诉你小野美黛暗示我撤诉之后。”
谈竞笑起来,他上身放松,靠在椅背上,瞧着卫婕翎:“七小姐不会以为我与小野秘书是同谋,都被陆伯益说服了吧。”
“你的行为的确很像被他说服了。”卫婕翎没有笑,她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严峻,“还好的一点是,你没有劝我接受我大哥开出的十万块大洋。”
“你应该参与平分遗产。”谈竞道,“而法院和日本领事馆都是你震慑对方的底牌,底牌不应被随意使用。”
卫婕翎继续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曾这样审视小野美黛的眼睛,但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如今看你的眼睛,我竟然觉得你跟她一模一样……你们两个心里都藏着不能公诸于世的秘密,这让我觉得很惊讶,你一个记者,她一个秘书,你们都是有自己信仰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防备深重的眼睛?”
谈竞愣了愣,下意识转开眼睛看向窗外,口中兀自笑道:“七小姐说笑了,我并没有防备谁。”
卫婕翎不与他争辩,她眼下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遗产官司:“我明天就要去见栖川旬,我要说什么?”
她原本称呼栖川旬为“栖川领事”,如今却是直呼她大名。这个改变太细微了,谈竞没有听出来。
“什么都不要说,”他将目光转回,但不敢与卫婕翎对视,只能将视线稍稍向上抬了一点,盯着她弯弯的眉毛,“赞同她说的一切话,不管她希望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然后撤诉。”卫婕翎语气笃定,“你防的是栖川旬。”
她这话说出来,谈竞反而松了口气。他是个针砭时弊的记者,他本来就应该防着栖川旬。
谈竞又跟卫婕翎对视,他狡黠地笑起来,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卫婕翎见状嫣然,也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她决定撤诉了。
卫婕翎与栖川旬的会面如约进行,酱烧老板小泉先生一整天都没有开门营业,所有的食材全部是他亲自到市场上去采买的,他甚至觉得遗憾,认为中国的鱼没有日本的鱼鲜美可口。
栖川旬提前半个小时到酱烧,对小泉表示感谢。她心情很好,就连和服都摒弃了以不知道往常穿的深重色系,换成了一件樱花花纹的色無地。
小野美黛在卫婕翎面前说了太多话,现在才感觉后悔,怕卫婕翎在栖川旬跟前学出什么。她提前通知小泉在包厢里设两个桌,一张主桌,一张副桌,这样卫婕翎与栖川旬相对而坐,她就可以坐在栖川旬背后,给卫婕翎使眼色。
然而栖川旬看到布置好的包间后,忽然皱了眉:“美黛为什么要单独设桌?请你到主桌上来用餐吧。”
小野美黛笑了笑,镇静地回答:“只是考虑到七小姐初次见您,我们两人而她一人,怕她心里畏惧。”
“所以才要你同席。”栖川旬道,“她初次见我,却不是初次见你。”
小野美黛不敢再争,只得叫人来撤走那张副桌,将她的那副碗筷摆到主桌上。
卫婕翎提前十分钟到酱烧,她坐的车比领事馆的公车好上几个档次,两辆车停在一起,卫家的车简直能显出几分耀武扬威的感觉。栖川旬透过窗户看到,意味莫名地笑了笑:“你见识到卫家的富贵之处了吧?”
小野美黛点点头。
栖川旬接着说:“先明治天皇在世,为发展我国海军,连御餐都吩咐减免,而同时清国还在,为了替他们的皇太后过生日,当局竟然愿意花几百万两银子为她祝寿。”
小野美黛立刻道:“我知道这件事,当年家中外公和母亲还节衣缩食,为海军捐款。”
栖川旬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刚下车的卫婕翎抬了抬下巴:“她的父亲,当年就在为清国效力,我老师曾与她父亲打过交道,说的确是个勤勉踏实的人……但清国覆灭后,她的家族就成了民国巨贾。”
小野美黛沉默下来,她听懂了栖川旬想表达的意思。
“那位老卫公的儿子现在做的事情,与他父亲当年其实并无区别,只不过他没有他父亲当年的本事,可以从别人手里搜刮钱财出来。”栖川旬低声说着,看卫婕翎走到酱烧门口,她听到推拉门被拉开的声音,立刻回到餐桌前跪坐下来。
“美黛,请替我迎接这位七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