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色加上室内的暖气是赖床最好的条件,陈雪叫了我好几次,但是我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愿意起床,陈雪无可奈何,坐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说:“莱莱,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赖床的时候我都是怎么做的?”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显然在偷笑。我一下子清醒了,坐了起来,看着她说:“我起来了。”我的记忆,不,是徐莱的记忆力,当徐莱赖床的时候,陈雪就打开窗帘,然后用音响播放之前在室外录的各种声音:菜市场、马路、游乐园、超市、演唱会等等,用的还是左右声道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音循环模式。
陈雪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前天没睡好,可是昨天白天几乎一直在睡觉,今天我也是九点钟才叫你,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和床长到一起了。而且,今天你爸爸回家,我们要好好收拾一下迎接爸爸啊!”陈雪两手握着放在胸口,仿佛要看到偶像的样子。
“爸爸要回来了?”我算了下日子,也是,爸爸出差都一个多月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爸爸是该回来了。我按着胸口,心里欢喜地突突地跳,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脑海里闪过平时徐启明和徐莱一起做早饭、选照片的场景,还有徐莱边看小说边陪着徐启明做后期的照片处理。
记忆啊。
傍晚的时候,徐启明公司派去接应他的人把他送到了家里,陈雪因为身子笨重没有去机场,我则是石膏没拆走不了。陈雪扶着腰,走到院子里的车道上,徐启明跑过去扶着她道:“没事,你在屋里歇着。”然后越过陈雪的肩膀,看见了落地玻璃里像小狗等待主人回家一样的我傻笑着,笑着说:“莱莱,有没有乖啊?”然后转过身从后备箱里拿下来一个黑箱子和一个很大的双肩背包。
我从躺椅上直了直身子,想要喊“爸爸”,眼睛里却仿佛有无数囤积了许久的眼泪,坠得眼睛生疼,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泪水突然就掉下来了,喜悦、悲伤、庆幸、惊惧,各种感情将我的身体禁锢着,我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哇得大哭起来。徐启明和陈雪一下子慌了起来,把行李随手扔在脚边,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急急忙忙向屋里走过来。徐启明在躺椅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看我又看看陈雪,陈雪也急得眉毛皱成一团,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焦急地问我怎么了。我向徐启明伸出手,眼泪不断地涌出来,让我看不真眼前的一切,但我心里徐启明的脸却十分清晰。徐启明双手托着我伸出的手,慌乱地跟着陈雪问:怎么了,怎么了。我深呼吸,一边疑惑着今天为什么这样失态,一边努力调整着情绪,待稍微好了点,就紧紧握着徐启明的手说:“爸爸,我想你了。”徐启明本来红红的眼睛一下子流出了泪水,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爸爸也想你了。”
陈雪温柔地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往后退了退说道:“吓死我了,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有话咱慢慢说,不许再哭了。”我使劲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又觉得羞愧,只好看着陈雪傻笑。徐启明握了握我的手说:“莱莱,我给你带了礼物了,以后啊,爸爸出差时间不那么久了,尽量多陪陪莱莱。”眼睛里都是歉疚,我连忙说:“没关系的爸爸,我就是在家里闲的,不能耽误爸爸工作。爸爸给我带的什么礼物啊?”说完还故作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了看,徐启明也跟着朝门口看了看,失笑道:“我拿进来给你看看。”
第二天上午,无常过来帮徐启明修理屋顶和房屋周围的灌木,等他休息的时候,我把徐启明回来的时候的事情跟他说了,难道徐莱的记忆把她的感情也带了回来,并且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流露了出来,我心里很害怕,担心徐莱回来之后,她的记忆,她的情绪,她的想法会淹没我的一切,那么,我还会存在吗?是徐莱带着她的记忆回归还是我通过这些记忆帮她做最后的道别?现在徐莱的记忆占据了上风,看起来我就要消失了,以后活在这副躯体里的会是徐莱了。无常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好久,轻轻地问我:“你那么做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我抬起头想了想:“没想什么啊,就像看电视的时候的感觉,看到别人哭,知道那个人是难过的,是悲伤的,但是并没有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难过和悲伤。”无常点了点头。“像精神分裂症一样,同时存在的精神分裂症。”我非常肯定得补充了一句。“你不会消失的,我不会让你消失的。”无常望着我,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呆呆地看着,不知怎么很感动。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杜让突然出现在门口,胸口微微起伏着,米色羽绒服衬得红润的两颊更红了,我尴尬地在躺椅上动了动,换了个姿势,不敢看杜让:“你什么时候来的啊?今天没在家里帮叔叔阿姨准备年货啊?”语气非常生硬。但是杜让却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径直走了过来,替我掖了掖厚厚的毯子,柔声道:“家里都收拾好了,我抽空过来看你的,没想到有人比我来得还早。”无常也不跟他计较,站起身走到窗边,抱着手臂作雕塑状。杜让索性也走过去,站在无常身边,看似友好地问:“什么时候回家,年货准备了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无常转过头,看着杜让,轻轻说道:“我没有家人,徐叔叔已经邀请我在这里过年了。”“什么?!”杜让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回头看看我,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三个人无常看着杜让,杜让看着我,我看着无常,无常看着窗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几乎能听到杜让的呼吸声,那些呼出的气体横冲直撞地从气管里、鼻腔里冲出,然后我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说:“要不,杜让也来这里过年?”我真是说不出来的惊愕。
“胡闹,哪能随便邀请别人在过年的时候离家呢?”陈雪端着橙汁和牛奶笑道,“杜让的爸爸妈妈难道不想和儿子一起过年吗?”
杜让听我说的话之后挺高兴的,一听陈雪说完,立刻泄了气,沮丧地在旁边的沙发里坐了下来,无常看了一眼杜让,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