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路况很好,哪怕是早晨也不算拥挤,许呈开车送那女生回了家,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才刚刚到早上十点。
他在路边停了好一会儿,也不做什么,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呆着。
他半靠在驾驶座上,夏天里的日头还是太耀眼了,照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头已经不痛了,也没有刚刚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但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许多碎片般的画面——他看见了十八岁的方汝清,穿着黑色的长大衣,明明是极为冷峻的一张脸,写满了生人勿近,却耐心地排着队,不知道是替谁买一杯奶茶。
许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声。
他半闭着眼睛,但睫毛却被从眼缝里流出的一点眼泪弄湿了,粘成了好几束。
他刚刚在机场里看着方汝清走远的那一刻,脑子里突然涌入了许多东西。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从里面飞出了许多本来被掩埋,深藏的记忆。这些记忆并不完整,像是被人摔碎过又黏合上,拼成一个丑陋又斑驳的镜子,许多关键部分都缺失了。
可却已经足够让他拼凑起一段往事。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刻在方汝清胸口的那个“许真”到底是谁。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两个月前方汝清要问他,你去没去过乌檀镇,有没有和谁恋爱过。
而他那时候满脸无辜地看着方汝清,说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谁都没有。
连初吻都还在。
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方汝清的脸会变得如此苍白。
许呈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在座位上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他回想起了许多东西,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
他想他也许应该去找他哥谈一谈。
又或者,他应该不管不顾地去找方汝清,去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
但他还没想好自己该做什么,他手边的手机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车内格外刺耳。
许呈看了一眼,发现屏幕上居然是方汝清的名字。
他慌乱地抹了一把脸,按下了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上去没有异常。
“喂,怎么了?”
“许呈,我这边快登机了,但是老师刚刚突然让我把一份资料带上。你能不能回一下我的公寓,到我的书房里,第三层,把上面的资料拿出来。不用寄给我,把前面两页拍了发给我就行。”
方汝清的声音不急不缓,但是他说完,却停了一下,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我怎么听到你好像在抽鼻子?”
许呈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这么快过,迅速地胡说道,“我刚刚去吃了一份特辣的小吃,被辣到了。我在开车,正好快到你公寓附近。我先挂了,你赶紧登机去,我把东西拍给你。”
他没再给方汝清说话的机会,飞速地挂上了电话。
挂上电话以后,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只能听见许呈自己的喘息声。
他拿手捂住了脸,愣愣地想着,方汝清是去比赛的,是有正事。
他又沉默了几秒,才擦了一把脸,重新发动了车。
许呈很快就到了方汝清的公寓。
方汝清的公寓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方汝清搬到他家以前,他也经常在这里过夜,所以他有方汝清家里的钥匙。
他打开门,走进了书房,按照方汝清的指示找到了那份文件,是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资料,许呈把资料抽出来,拍好了照片又塞回去,准备发给方汝清。
但他全程都心神不宁的,塞回去的时候手没有注意,一不小心就把旁边一个置物架给扫到了地上。
那置物架是藤编的,里头却装着不少东西,这下子哗啦啦地全倒在了地上。
许呈傻眼地看着撒了满地的东西,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蹲下来,准备把东西给方汝清收拾好。
但他把这些东西一个个往置物架里捡的时候,动作却逐渐慢了下来。
他在这堆东西里看见了一个绿色的盒子,上面覆盖着精美的图案,是陶瓷的,外头带着一个锁扣。但是因为刚刚摔在地上,这个盒子的一个角已经完全被摔碎了,里头的东西隐隐约约地掉了出来,可以看出最上面是一张照片。
一张双人照片。
许呈在看清楚那张照片上露出的人像的时候,心脏陡然间砰砰跳了起来,他像着魔了一样盯着那照片的一角,颤抖着手伸过去,从盒子的裂缝里把这张照片抽了出来。
很薄很薄的一张照片,拍得也很随意,完全谈不上什么艺术性。
可许呈抓紧了这张照片,抓得太用力了,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一滴眼泪落在了照片上,随即又有更多眼泪掉下来。
在这张照片上,许呈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笑得神采飞扬地靠在了方汝清的怀里,而在他们背后,是乌檀镇萧索,寂寥的冬景。
许呈捂住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