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语永诀

潮湿的石室，血迹染地。

皇甫圣枫看到被酷刑蹂躏奄奄一息的岳荀之时，全然不顾皇帝身份，奔到岳荀身下，高贵的双手拼命撕扯束缚岳荀的绳索——这里没有君臣之别，只有师徒之恩。

“圣枫，不，皇上，您来了。”努力挤出几字，岳荀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依旧欣慰地笑了。

因为，圣枫来了，有生之年，唯一的徒弟，终究没有忘记他这个二月之师，以亲人的身份，来为他送终，他死而无怨。

“师父，您万不可这样称呼！枫儿是您徒弟，此生不变！”内力试图渡入岳荀体内，却犹被一道屏障阻绝，而这道屏障，阻绝的不仅是一道不遗余力的真气，更是生与死，以及，师徒之间剪不断却已无缘再续的情谊！

“圣枫呀，莫要再废力气了，我已武功全废，内力尽失。又被歹人以一味毒药伤残经脉，再承受不起真气舒理。”

岳荀心知肚明，毒药顽烈，圣枫渡入的真气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加速他的死亡，若是再被强行灌入，只怕会立时爆体，那时，他便连最后的嘱托皆无与人说。

圣枫闻言，心如刀绞。突而想起身后的天渊，匆忙回头拜言道，“前辈，前辈！您快救救吾师，若是能救下吾师性命，无论您要什么，圣枫皆会答应！”

情急之下，出言难免欠妥。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天渊何曾多看一眼，若是有意，只怕如今昭阳龙椅上安坐之人，不是皇甫圣枫，而是他！

然此情此景，天渊并未介怀，探手为岳荀把脉，却难免眉头紧锁，只剩一声叹息出口，换来圣枫绝望。

而岳荀，方看到随行而来的竟是天渊！这个如神般高高在上的男子，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虽知死已注定，他却依旧如同看到了希望，双手拼命紧握天渊探过的手，耗尽最后一丝薄力意欲站起。他有话要说！

他隐约记得，西兵与南音说过，“若不是血灾插手……”

于是，所有的一切出奇吻合——致使他不得不相信，天渊便是血灾，这个曾在他清安小居借住一晚的男子便是消失了十年的神明！往昔顾自想象中血灾的狰狞面目已完全被颠覆，温和苍毅的天渊，却更令他信服！

天渊扶住岳荀，未使其站起，羸弱的身，已经不起反复颠簸，于岳荀而言，仅仅微动，亦是折磨。

“岳兄，有话坐下说即可。”

“先生，岳某已知您身份。岳某自知命不久矣，只求您能帮助圣枫，保他周全，他可是这昭阳之皇，乱世来临，他当真不可有分毫闪失！就算，就算岳某求您，您一定要答应！”

他想跪落双膝以求得天渊的恻隐，他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保护圣枫，那便是荆天渊无疑。这是十年前无量血灾威名铸成的信任。

“岳兄，在下答应你，只要荆某在，便保皇上无恙。”纵无岳荀恳求，天渊亦不会不管侄儿生死，何况，如今繁复的一切，早已紧密的相连。

本已无路可退，何不勇往直前！

岳荀满足地笑了。

“先生，再让岳某同圣枫说上最后几句话吧。”握紧的手不愿松开，但此时不说，生死相隔，他便再没有机会。

圣枫闻言，已半跪在岳荀身前，他听到师父如沐圣光般欣慰地说，“圣枫呀，不要悲伤，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生死乃是寻常之事。师父虽一意隐居多年，却依旧未能跳出江湖的范畴，而能死于江湖之中，亦算是善终。”

圣枫有泪，只是未曾流下。

“师父，您不会死！”他当真再想不到其他说辞，脑海之中唯一所盼，已是脱口而出的最大宏愿！

岳荀微笑着摇头否认，死亡，他已不在乎。就像满身密布的伤口，却抽离而去的伤痛般，最为本初的根源已遁化成空，他又何须追溯？

“圣枫，或许你将要面临一场浩荡的灾难，但听为师一句——一定要把那个人留在身边！”他的目光望向天渊，如敬神明般却又如同触犯——

“相信为师，他会助你化险为夷，直到平复所有风波，不要惊讶亦不要怀疑——他，就是你最爱故事中的主角。

——相信为师。”

最后四字，他说得石破天惊般，而后，一语永诀。

他爆发残存的所有气力，换得经脉俱断的下场，以此赢来皇甫圣枫的深信不疑。他需要圣枫像他一样，始终如一的信任，抛弃所有亦不改变。就算天塌地陷，有人会给他一片新的蓝天。

这是他最后的嘱托，原本准备的遗愿，诸如“再不要踏入江湖之类”的劝说，完全更改为不加质疑的追随。或许他高估血灾的力量，但乱世之中，原本的依靠便已稀少，仅存的唯一若还要放弃，追本溯源归根究底还会剩下什么？

而他的话已说尽，他的人生已走完。暂且用血灾的出现，来填补他丧失安活下半生的遗憾。而他或许根本就未曾感觉到遗憾，因为他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