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白永生

“小鬼，一直盯着我作甚。”若不是荆天渊的骨血，凤凰不会如此多话。有一刻，他曾强烈的羡慕荆慕寒。然那种混沌的瞬间总会过去，就像曾经看过，鬼谷之中优雅的白鸽，他追及亦曾渴望有这样一双翅膀，可是最终还是摆脱幻想，痛快地舍弃了不现实的飞翔。

“我是在看护嘛。”寒儿声音转小，凌霜傲被天渊点了穴道一时只能躺在床上，若不是天渊出屋，凌霜傲绝然不会舍得醒来。

“哼，他是累了还是倦了，竟然要你在此监视。”凭如今羸弱之身，被封的穴道凤凰冲不开。堂堂逆杀头领落入从未有过的狼狈之境，心中杀欲掺杂愤怒一时澎湃。

他想杀人，便是屠城亦难满足他疯狂的血。只是对上寒儿稚嫩的面庞，杀气竟也温和。

“才不是监视，你莫要信口开河！”虽然被凤凰收敛不得的杀气震慑，但听到其扭曲的言语亦不自禁地为父亲辩驳。

凤凰冷笑，“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我早已听腻。”若非还有零星的情面可言，只怕血灾又已绝尘而去，就像多年前鬼谷那晚，他走得不带一丝声息，彷如苍穹之下从未有过他的影。若非一再在脑海确认并复刻那段记忆，凤凰亦会怀疑，他与他，真的遇见过？并在寡欢的岁月中，那些不苟言笑的欢愉，真的留下过？

“我是年纪小，可是你也不大啊。爹告诉过我，你今年不过十六。”寒儿不满却出声有颤，被凤凰有意而为之的势气包围，似入那时鬼谷血渊，一阵恍惚，一阵意乱。

凤凰想逼走荆慕寒，他不想见任何人，不谙世事的小鬼怎么会懂得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沧桑。多说无益，便如他对敌之时的一贯作风，沉默，却令人灵魂败落。

然则这一刻，看到眼前这一张有着血灾风采的面孔，他就突然关不掉自己的嘴，“十六岁？哼，他倒是将这些无意义之事记得清楚。”年龄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道虚掩的符号，牵强在他短暂的生命之中，什么也代表不了。

“爹还告诉我许多关于你的事情，对你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有意义之事？”寒儿疑惑的眼神扫在凤凰英气魔气混淆的面孔上，他不知道少年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什么才是有意义之事？那些在凤凰幼年之时，他还名叫凌霜傲之时亦曾苦想无终的问题，早已在时光的羁绊之中迎刃而解——而那是一把残酷的刀刃，答案和血而开。

“唯有改变，才是有意义之事。”就像凌霜傲变成凤凰一样，于他而言，便是命运之中最大的意义！尽管这种意义，是如此荒唐，荒唐到他带着深深怨念，却义无反顾的服从，并且，铁了心走到尽头。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可是依旧意义非凡！”凤凰的话寒儿不能认同，在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的未改变令他感怀深重。

“哼，可笑。”凤凰不想再同一个小孩子辩驳什么，可是小孩子却不放过他——

“我爹爹爱着我娘亲十多年未变，这便是有意义之事！我与我爹父子情永不会变，这也是有意义之事！”反复不过一个情字，却足以将凤凰的偏激之念刺破。

“你们真是情深意重啊。”凤凰言语低沉，望着屋顶出神。

“我爹是重情重义之人，虽然我不能代表他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他对你所存有的感情亦是不曾改变。他告诉我，你最喜爱的颜色是白色，你最喜爱的动物是白鸽，你最爱吃的是红豆糕，还有，你笑的时候有酒窝。”寒儿几不带思索地说着，父亲的话他一如既往记得清楚，尽管这些与他无关，可是那与父同守候凌霜傲的夜晚，父亲说得那般安然而又凄婉，入心太深，便是难免。

凤凰的心有过微小的震动，可是很快回归如常。这些所有的最爱，又有着怎样他从未与人说过的隐情？

他记得，叔叔最爱的是雪的颜色。可是四季如春的鬼谷中，只有过一次雪。漫天飞扬，同叔叔形容的一样，他看得痴了，而那些圣洁的雪花，便成为他记忆之中永生的纯白。

他记得，叔叔常仰望天空中那些盘旋的白鸽，它们飞得再久再远，疲倦了整片鬼谷苍穹，亦会回到家的方向，那些它们展翅或者降落的温暖地方。

他记得，叔叔眉目之间隐淡的哀愁，在满天夕阳红云之下，升腾似凌空的烟火，与未尽的余晖激烈碰撞。他拿出包在小纸中的红豆糕，递在叔叔手上。他口中言，叔叔，吃甜糕。他心中想，甜能盖了苦。然后他看到，叔叔不常有的笑。而他，也无邪地笑。有无酒窝，他不知道，银湖水不曾倒映过他的笑容，他亦不曾对着一面银空镜笑靥如花。可是那一刻叔叔的眼眸中，却千真万确有他的笑容，只是，他沉湎在叔叔淡去已看不见的哀愁与微笑中，早已迷失诸多，便连自我可否笑着，一并不在意了。

所以，在某日不经意的交谈中，他坐在叔叔的腿上，或者拉着叔叔的手在鬼谷美地赏景之时，他会对叔叔说，傲儿喜欢白色，傲儿喜欢白鸽，傲儿喜欢红豆糕，诸如这些，他为他而衍生的全部。可是叔叔不知道原因，他亦不曾说。

但是，现在也不重要了，因为——

“那些是凌霜傲的最爱，早已与我无关，我是凤凰，伤好了便会取走你们性命的凤凰。”他可以说得风轻云淡。

“不，你还是凌霜傲，就算时日再长久，依旧不会变，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曾经的你，你便仍然是凌霜傲！”斩钉截铁的一句，八岁孩子的妙语。

凤凰暂无言语对上，心中积怨却不可能消除，这生这世，回不到当初。这世上，如果连自我皆残酷地忘掉，那么又有多少人会记得凌霜傲？

而如今，是谁已经不重要。他一再违背大人的心愿，空负大人给予的信任，他强迫自己，决然不可一错再错，假取血灾性命是他最后一次出格，出了这间屋，他便又是嗜血的凤凰。

“被谁记得，又被谁忘记，于我而言，早已不重要，还是那句话，这些都是无意义之事。”脑海之中根深蒂固的黑暗不会因几句话而淡薄，更不会因一个人而瓦解。他曾喜欢过自由飞扬的白鸽无错，可是现在的他却是地狱翱翔的凤凰了。虽然相隔万水千山，可是同样有翅膀。

“不可理喻！”寒儿小脸通红，他未学会父亲的心如止水，他想帮助父亲劝导，然终不过是死路一条。

“那又怎样。”凤凰再次将双眼闭上，表面平静，心中波浪。逃避似的不再多想，这世上只有一个真理，那便是胜者为王！

时代便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