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远却知这一番比斗,自己确是输了。然则意想不到对方和那成思网性格恫异、即令自己臣服,却又不使自己难堪。对方年纪轻轻却又如此少年老成,自是令人刮目相看。闻得李思竭此言,更是颇为感激,向李思竭道:“小兄弟说的是极,如今之计,唯有讨回那些财物方为上计。”
当下一行人席地而坐、共同相商如何讨回财物,只是昨日那番争斗大家都以被迷倒,只知道醒来之时,财物以失,至于敌人长相如何,除了那两个猥琐的汉子,再有前日遇见的一群山民外,更是无丝毫头绪。而唯一清醒之人,却也是浑浑噩噩般,不知所云。
众人商议结果,均不得要领。而此时成思网更不时冷言冷语相向众人,众人一来碍于此人武功确实远超众人,敢怒不敢言,再者瞧在李思竭的面上,竟无人再与之反驳。
李思竭等人遂赶往前日所经过的村寨,却见此处仅廖廖数位鳏寡老人,那群围捕野猪的山民却不知所踪。
李思竭上前向一老者询问:“老伯,前些时日,可有一群匪人前来贵村?”那老人一脸的惊讶更有三分怒容。看向这群人时,见其中有老有少,更有不少人面生横肉,仅凭卖相断定,这群人定非善类。若不是瞧得问路之人年纪幼小,面目依稀善良,想必老人都不会回话。
“匪人?我瞧你们才向匪人。”老人怒目相向的回道。
李思竭笑呵呵的看向那老人道:“老伯,我和这几位长随自广元府而来,途中遭到匪人伏击,财物被劫持而去,幸而路上又遇得其他家人,这才保全一命。”说着随手指了几人充当自己的长随及家长。
那老者瞧向李思竭,看他神情不似说谎。叹口气道:“如今世道不平,年轻人没事还是少出家门为妙啊。”
李思竭挠了挠头道:“老伯说的是,小子记住了,只是如今财物尽失、况且有诸多财产都是与人相借,我怕回去后会遭人把柄,须得尽早追回所失之物才是。”
吴昌远瞧向李思竭,见他神情逼真,不似作伪,想到若非自己知道实情,定会以为这小子所说属实。看这小子少年老成、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谁知道说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子。又想起前日那两个猥琐汉子,可谓戏演得同样逼真,若非如此,岂能连自己也都骗过。真是人不可貌相,世事难以预料,此翻南下,虽说损失惨重,但这几日自己所悟倒也颇丰。
那老人摇了摇头道:“可惜小哥晚来了两天,若前几日来此处,那些大侠自当助小哥讨回所失之物。”
吴昌远等众人闻言一楞,自己眼中的匪人在那老人眼中竟个个是大侠之辈,而这老人先前更是说己方人众才是匪人,当真是乱世之下,孰是孰非,善恶难辨。
李思竭闻言也是一怔问道:“大侠?那他们如今人呢?”
“那群大侠在此住了三日,这三日间我们村子上没少得到他们的恩惠。你们也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村里年轻力壮者,或被抓去充军,或被迫揭竿而起,如今所剩之人,也就是我们这群老迈的老头子老太婆之流了。”
那老人似是忆及往事,顿了顿继续说道:“村里年轻人相继出走,我们生活的房屋都以破烂不堪、而我们这些老人每日里想有一顿饱餐更是难上加难。前几天村里忽然来了一群大侠,初时大伙也以为是劫匪,谁知他们确说在此借住些时日即走,我们就让他们住下了,他们住在这几日,帮我们把那些危旧破烂之所翻修一新,那群人每日还进入深山,猎得数十头野猪分给我们这群人,只是前日他们猎得十余头野猪后便即说要走了,这几日再没来过。我们这帮老家伙兀自还犹似梦中一般,若不是看着新翻修的房子和那墙壁之上的野猪肉,还真不敢相信这群大侠来过。”老人说着手指向不远处的房屋。
众人随老人所指,果然看见不远处幢幢房屋,倒也规整,再细看时,隐约看出新翻修的痕迹,而屋外墙壁上更是悬挂大块大块的野猪肉。
李思竭再问下去,得知那老人确实不知那群人如今踪影所在。辞别老人,向外赶去。一路上众人均自想到,官府之中如今竟然有此等魄力之人存在。若那官府中人人向那群“盗匪”般好善乐施,又岂有官逼民反之说。
众人线索既断,李思竭言道:“我等自广元府而来,一路未曾遇到那群劫匪,但我等闻得消息,那群劫匪的确来自成都府,他们必会前往成都府,想必他们回程之路挑了偏僻小道行走吧。”众人均觉李思竭所言有理,即连那高傲如成思网之流亦自频繁点头称是。
众人一路上转而南下,向成都府行去,一路之上既无须再赶车,自是快马加鞭,一路风仆尘尘,马不停蹄的南行。好在众人武功不弱,一路之上倒也不觉得辛苦。不一日以过广元府,穿剑阁、即将行近绵阳。
一路之上,吴昌远觅得适当的机会,将当日财物丢失之经过悄悄的向李思竭所说,更是连那罗阿五幼时如何对自己照顾,那番相斗之时亦是对己手下留情、临走之际所言也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李思竭闻言笑问:“倘若你二人他日真在那战场之上相遇,你会做何打算。”
吴昌远闻言一怔,不料他竟会这般相问,他倒从未想过日后会和罗阿五在战场上相向而对,但如今既已证实那罗阿五确是官府中人,而自己亦是闯王军中将领,他日相逢战场适必拼的鱼死网破。只是罗阿五对自己手下留情,那日虽对自己割袍断义,若真让自己在战场上将之杀却,自己能下得了杀手吗?
吴昌远犹豫的回道:”他日我们若在战场相遇,我自当劝得他弃暗投明、归入闯王麾下。”
李思竭见吴昌远如此答复,摇了摇头道言道:“吴大哥你行走江湖多年,过的桥自比我走的路还多。只是如今你正处于当局之迷,一时迷茫而已。那罗阿五如你所言,再加那日山林中老伯所言,我瞧他倒也光明磊落,倒是条真的汉子。”
李思竭看着吴昌远那迷茫的神情继续道:“世间好人坏人难以分辨。那ri你我亲耳所闻,山林中那老人称罗阿五等人为大侠,而我等在其眼中则是匪人。”言至此处,想起那日自己在山林中对那老人所说的谎言,自己当时都差点信以为真。
想到此处,不由噗嗤一笑继续对那吴昌远言道:“有些人在自己眼中或是好人,但在另一些人的眼中,有可能确是恶者。比如闯王,在大众心中,犹似神明一般存在,但在大明朱氏眼中,却又是无恶不作,忤逆叛乱的乱臣戝子一般。”
吴昌远闻他此言,颇觉刺耳,欲待反驳之时,却又觉得他所言倒也不无倒理。自己闯荡江湖多年,倒也见到不少类似八大王张献忠之辈,顶着义字却又处处做着杀掠抢夺之事。即便闯王军中,这等事情也不在少数。平日里闻得义军中有为非作歹之事时,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是今日闻得这少年所言,不由心中一惊。似乎往昔所作所为犹如助纣为虐般历历在目。他念及此处,不由冷汗岑下,面容闪烁不定。
李思竭见他脸色颇为难堪,知道他把自己所谈之言想歪了,如不及早醒来,只怕有走火入魔之虞。他向前一步,轻轻握住吴昌远一只手臂,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吴昌远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忽觉得一股热流自自己手臂传来,他强慑心魄,耳边继续闻得李思竭言道:“你若想劝得那罗阿五归顺闯王、那罗阿五亦想劝你投入官府,你觉得又该当如何。人各有志,但我辈习武之者,大多以行侠仗义、为民除害、铲强扶弱者为己任。至于身在何处不影响其侠风侠义当称得上侠字。须知世上处处皆有好人,也处处皆有恶人之理。”
吴昌远镇定一番,抽出手臂,看向李思竭,忽觉这少年小小年纪、武艺远超侪辈不说,就是那思想上也难得的独树一帜,偏偏所言又是极有道理。自己生平所遇有如此见识之人,除了李岩李公子之外,倒是眼前这位少年英雄。而眼前这少年却也姓李,这难道也是冥冥天意?
他哪知道李思竭年纪虽幼、但自幼即被一得道之士收养,入门比那成思网尚早两年,他每日得师父教诲、诸如是非善恶之言、大是大非之辈等耳熟目详。师父更是言及昔日他所犯下的一段过错,自诩其非善人。他虽不知道师父当年因何犯错,但却明白,天下万物皆有万物生存的道理。若勉强自己只有徒增烦恼而已。人生在世行事,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罢,他可没那野心想要一统江山或成名于世,流芳百世之念。
他自艺成之后,从西域回疆来到了中原,一路上都是听闻闯王的义举,又得知师兄正在闯王阵中,遂直奔师兄而来。待到达权将军府后,瞧那权将军的行事却又何那流传颇有出入。而见到师兄近段日子的所做所为,更是不堪一提,只觉得师兄两年期间变化颇大,和当年与自己共同长大之人变得形同路人。
他劝过成思网多次,苦于自己身份、技艺又颇有不如。若非此次师兄极力相邀,他只怕早以脱离成都府,独闯江湖。
此次北上接应吴昌远一行人之后,一翻相处下来,倒是颇为欣赏吴昌远的侠义之风。只是此人议谈举止间,似有些畏手畏脚。难以施展一番,想来是他近日来失意之事不断,先是丢失财物、再败于罗阿五及自己手中之故。
他看向吴昌远,见吴昌远正迷茫的看向自己,两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李思竭对吴昌远道:“时日不早,我们追上他们吧。”
吴昌远点了点头,两人向前赶去,只是一路之上,两人却不曾与众人相遇。问及行人,行人竟也无人瞧见众人。
李思竭、吴昌远自知两人和众人岔了路,当即又转了方向,向回赶去,只是这来回一折腾,只怕是和众人越离越远,若想追上,似乎只有抄小路行去。
吴昌远暗自想道:那一众人等,洪大魁、梁氏兄弟等人身手不弱、更是有成思网这等大高手随行。若说出事,绝无此理。莫不是成思网等人发现了什么,思及此处向李思竭言道:“想必他们发现了罗阿五等人踪迹,一路追寻上去。”
李思竭道:“想来如此,我们再去瞧瞧与众人的约定之所。”
两人向那约定的路边酒亭驰去,问那酒保,可曾见到过众人,那酒保闻言道:“你两位所要找的人向那边驰去,那群人走的倒也匆忙,似乎在追寻什么。”说着向西北方向伸手一指。
二人闻言,即刻向西北方向策马疾驰而去,行了二十余里,李思竭忽道:“我师兄留的迅号。”吴昌远顺着李思竭的目光向一面光滑的山壁望去。却见那墙壁之上,刻着一片隐约可见的六瓣雪花、那六瓣其中一瓣清晰可见,其他五瓣略显模糊。若非吴昌远冬日练习刺击雪花之术、只怕仅凭一眼很难将那图形与雪花联系起来。那片雪花似是刻画之人内力不足,又似刻画之人仓促间刻之。
李思竭辨明方向,向清晰那瓣雪花所指方向,和吴昌远疾驰而去,行至数里又见到那雪花出现,这时吴昌远以然明白,那刻画之人既非内力不足,更非仓促为之,实乃李思竭门中联络迅号所特有的特征。
两人行了数里,便有一片雪花指引,行到最后,远远瞧去,竟是一个空旷的大山谷,只是这山谷实在是足够大,若不是远处瞧见,走到内里,只怕是一座平原也说不一定。
山谷深处,隐隐有阵阵厮杀喝采声传来。吴昌远闻得神氏兄弟的声音隐约传来,似是在给什么人呐喊助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