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远处,是一处与“有福”客栈有着截然不同光景的烟花巷柳之地,名为“寻欢”。
寻欢阁在炎佢城中十分有名,只因为其中的女子从不卖身,以艺曲舞著称。
艺为诗棋书画,曲为钟鼓琴瑟,舞为袖云飞雅。
虽然如此,炎佢城和附近的郡县城池,不远千里,愿意前来的风流才子数不胜数,能为他们心目中的佳人一掷千金的,更是不在少数。
所以有人戏称寻欢阁如同异兽“吞金”,但闻其名,不见其财,实则敛财广聚,所图不小。
有人对此一笑了之,有人对此心生警惕。有心人明察暗访,暗中打探的也不少,只是因为到头来都无疾而终,慢慢的,关于寻欢阁的说法,也就只是一桩饭后闲谈了。
寻欢阁极为隐蔽之处,常人无法窥探的楼中楼,是一处精致阁楼。
这处阁楼房间不多,但每间房都有零星的人影一闪而逝。房间内,书帛密信堆积如山。
“哎,这些鬼东西,猴年马月才能看完啊?”
挽着发髻,长袖流云的绿衣女子愁眉苦脸,对着身边的帛书信件不住叹气。
“咯吱......”
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从窗边传来,绿衣女子惊喜万分,抬头道:“姐,你终于回来啦?人呢人呢,带回来没有啊?”
随后她看见进到屋中的蒙面女子双手空空,说道:“要我说,等那小崽子死了才好,亥古岘那老王八,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四处勾搭别人,一出了事就拍拍屁股走人,要姐你去料理,要不是看在他辈分高,我早就收拾他了,是吧姐?”
绿衣女子有些奇怪,本来若是平时,自己的姐姐应该笑着点头称赞才是,怎么今日话都不说,难道是出事了?
她走到女子身旁,深色一凛,“姐,你受伤了?”
“咳咳......”
这时,女子才捂着胸口,咳嗽一声。
面具下又开始滴起色如浓墨的污血来。
黑衣女子揭下面具,露出其下苍白的俏脸,“被人打伤的,没什么大碍了。”
“为了怕那人跟踪我,我特意绕了些路,隐蔽身形,确保没人跟踪,才从偏门进来的。”
说话的同时,她又使劲咳嗽一声,不过如今咳出的鲜血,已不再是黑色。
一路上提防那白衣少年跟踪尾随,她都在压制伤势,憋着体内淤血。等到回到这里,有最亲近的人在旁,她才敢放心大胆,逼出体内淤血。
“在这附近谁能够伤到你?是山上的仙宗之人?”
绿裙女子十分不解问道。
她的姐姐可是人称“暗夜叉”的尹南姝,如今魔门旁枝彩衣阁的首席弟子,一身修为已至练气五楼巅峰峰,算是半只脚已踏入丹劫境,只要度过人劫,就是铁板砧砧的丹劫境修士,况且已她姐姐的年龄,未尝不能再进一步,甚至两步,将来有幸成为一位大修士,到时候天下之大,何处都可去得。
尹南姝摇头,“是一个白衣服的年轻人。”
尹北馨扶着自家姐姐坐到床上,路过那堆信件之时,也许是心情变得不好,顺便踹飞了那一堆据说是来自各地的“密函”,书帛信件满屋飞舞,确实别有一番光景。
只是屋内的两人都无心于此,尹北馨问道:“年轻人,有多年轻?”
“比我年轻,比你也要年轻些?”
尹北馨表情讶异,“姐,你是说一个毛头小子把你伤成这样?”
她掀开尹南姝胸口的衣服,看见了那个无比刺眼,入肉生根的拳印。
小心驱散了上面附着的劲力,她说道:“看来这毛头小子还挺厉害的,这拳意确实古怪的很。”
尹北馨又问道:“姐,你是棋差一招,还是......”
尹南姝摇头,“一直被压着打,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随后她自嘲的笑了笑,“枉我觉得自己天赋一流,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结果只能勉强在一个少年手中走上几招,要不是那人没有杀我的心思,我估计不知已死了多少次了。这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看到自家姐姐像是有些被打击到了,尹北馨说道:“会不会那人其实是个老家伙,用的少年样貌?”
尹南姝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勉强笑道:“也许吧......”
“不说这个了,这些密函你看了多少?”
为尹南姝疗伤的尹北馨神色一怔,嘿嘿一笑,“看了挺多的了,那什么血影门的小弟子因为手脚不利索,被正派修士给抓住了了啊,还有郢岐宗的嫡传弟子下山历练,被人将其剑心打碎,灰溜溜回了宗门啊......”
“还有......还有好多呢......”
“这不是前几日的消息么?你就拿这些来搪塞我?”
尹北馨讪讪笑道:“姐,你怎么知道的?”
尹南姝指了指自己妹妹的额头,“你翻过的,没翻过的密函,我都替你看了一遍,不然你觉得门里的那些不怀好意之人能这么轻松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北馨脸上瞬间露出讨好的神色,殷切为尹南姝捏肩捶背,“姐,你真好。”
对于自己妹妹懒惰成性,尹南姝只有无奈叹气。
“你要是还这么懒,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我看你以后可怎么办?”
尹北馨挥了挥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哎呀,什么在不在的,咱们两姐妹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么?难道姐你要丢下我一个人?”
尹南姝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难道你以后不嫁人啊?”
“嫁人?”尹北馨偏了偏头,“嫁什么人啊,要嫁就嫁姐姐好了。”
“尽说些胡话。”尹南姝嗔了一声,继而说道:“等下我要回宗门一趟,那孩子和他娘如今都落到了钦天监的手里,看看那老东西舍不舍得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子嗣。”
“那姐姐你快去快回啊。”
尹南姝一遍换着衣裳,一遍说道:“知道了。”
“我今晚给你做汤圆,晚了可就被我一个人吃了。”
换了身黑底红纹长袍,尹南姝笑道:“那我肯定不让你如意。”
“好好看看那些密函,回来我要检查的。”
“知道啦。”
在尹南姝走后,看着满地书帛信件,尹北馨挥了挥衣袖,一股清风将所有书帛信件卷起,重新整齐堆好,放在桌上。
“白衣少年?呵......”
若是尹南姝还在,她一定能看到,一向没个正行的妹妹已经完全换了副神色。
轻轻捋了捋发丝,尹北馨晃着手臂,腕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知何时,一串红色的铃铛已挂在她手上。
将房门掩上,尹北馨背着手,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刚走了几步,一个人影就挡在了尹北馨身前。
“北馨!你又想偷懒啊?”
“啊,哈哈,我只是去买点吃的,看了大半天的信函,可饿死我了......”尹北馨装模作样揉了揉肚子,“缇嬷嬷,你通融一下嘛......”
站在她面前的白发老人无奈指了指尹北馨的额头,“快去快回。”
“谢谢缇嬷嬷!”
尹北馨上前使劲抱了抱老人,随后提着衣角,飞快跑了。
“这小妮子......”老人无奈笑笑,随后下意思摸了摸腰间,神色一滞,气急败坏道:“尹北馨!”
小小阁楼中的数名女子身子猛地一抖。
转过墙角,尹北馨一步踏出,人已经消失在阁楼。
那如水波涟漪一般,荡漾的一丝丝灵气很快便消散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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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客栈房间,墨语同素聆星坐在塌上,窃窃私语。
“墨语,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啊?那几个人都是福薄之人,要是因为那个蒙面女人的话,我们直接找旁边的酒楼就是了啊。”
“福薄而已,你不是说我也是福薄么?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再说,这客栈门口可是有些门道。”
“你是福缘有问题,又不是福薄,不一样的。”
素聆星先是摇头,随后问道:“这客栈有什么门道?门口没什么东西啊,也没有阵法什么的。”
“不然怎么说我涉猎甚广,无所不知呢?”
素聆星皱了皱鼻子,“自恋。”
“到底是什么?”
为自己沏了杯茶,墨语端着清茶,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开口道:“符。”
“符?什么符?”素聆星好奇道:“道符?鬼画符?还是其他的什么符箓?”
关于符箓一事,素聆星知之甚少。只知晓道家的有灵宝符、上清符、正一箓三种,至于更为怪诞的鬼画符,也就仅仅是见过三两字的描述,说是世间凡俗之流的驱鬼符箓,又说是鬼以鬼压鬼,保人间太平。
“门口的是丹书符,是不入正道的方士所书,为的是......断人财运......”
素聆星微微瞪眼,“方士?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自上古之时,先贤开拓出练气一途,直指大道根本,才有后来人前赴后继,为大道之路埋骨铺路。
但是从最初之时,就有人道路歪斜,走进了岔道,不仅没能得道长生,还鼓捣出一些有损自己,有损他人的阴邪法子,那也能算的上是最初的歪门邪道,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方士。
在入了门的修士眼中,那些方士术法,与世俗的彩立子变戏法无异,都是虚有其表,镜花水月。
方士画符,常用于治病救人,其名曰符水,其实对人有害无益。
所以无论是山上山下,对于方士之流,都是嗤之以鼻。
“确实是不入流的小把戏,不过却有些用处,特别是对这客栈这几人。”
客栈几人中,属那个富态女掌柜最为福薄,看样子是丧夫之相,打理着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客栈。
至于那个小账房,孤苦伶仃,但衣食无忧,有些家底,不算最差。
而那个年轻小伙计不知是哪家千金,沦落至此,或是有意在此,算的上客栈几人中最为突出之人。
门口的那道丹书符,用丹砂画在地下,以石板掩盖,去了这小客栈大半财运,这才让这么个卖相一般,地势不错的小地方无人问津。说起来,福薄福厚,兴许是与那道符有关,再退一步,或许又是与外界相关。
关于命理一事,墨语始终不太清楚。像是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所谓事在人为,有时候确实如此,有时候又并非如此。
他也常想,难道天道之大,囊括了天下所有人一生的命里轨迹?若不是他出现,客栈门口的那道符直到这客栈彻底“偃旗息鼓”,可能才会没了作用,正应了客栈几人的福薄之相。但要是他出手,几人是否能有转机,或是又有枝节横生?
他想要验证一番,所以才挑选这个客栈住下,打算一探究竟,不仅仅是验证心头的猜想,还是为以后的武道神游打下基奠,为此他还稍稍放下了那个藏匿在城中,又突然离去的那个蒙面女子。
之前他与那女子交手之时,其实早已将自己的气机拳意烙印在蒙面女子的法宝上。不然一件珍贵的本命物,值得他留下那蒙面女子。
“你想要帮帮他们?墨大好人?”
素聆星对他眨眨眼,两人随后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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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静风进了旁边一处房间,看着整理的还算简练的房间,他确实无处下脚。
这儿的灰尘也忒厚了些,稍稍走动,便有淡淡的烟尘,也不知道为何墨语会选择这里。
至于墨语和素聆星两人偷偷在房间里瞒着他说些什么,他倒不怎么在意。
想到这里,他揉揉胸口。
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勒得太紧了些?本来就小,以后万一更小了怎么办?”
“不管了,以后入了修行,不是说能重塑躯体么,到时候应该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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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叮当......”
正当墨语准备盘算着既能委婉说出门口的丹符,又能让客栈的掌柜几人相信自己的话,客栈下方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铃铛声和普通孩童的玩耍的铜铃,或是家家户户屋檐下“祈福铃”的声音没有什么不同。
但铃铛说传递的讯息,有些意思。
大概是以独特的手法震动稀薄的灵气,传达着一个找人的讯息。
“呵,白衣服的毛头小子?”
墨语眉头一挑,转头对素聆星说道:“有人送上门了,我去去就回。”
素聆星马上反应过来,说道:“要我一起去么?”
墨语瞥了眼旁边。
素聆星露出无奈的神色。
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别人声东击西。而澹台静风这个“拖油瓶”,让他们无法放开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