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孙女究竟去了何处?!”
萧一平在园洞洞的院门前背着手踱来踱去,明汐被他扰得心慌意乱,道:“我们方才还见了她同我天枢门弟子一同上山来,您且再耐心等等?两个女孩子家吗,或许有甚事情耽搁了也说不准。”
“我这春波苑就这点地方,她自小便在这里长大,究竟有甚事情可以耽搁!”
北镜见其神色郁郁,纵再是名满天下的鬼道大师此时也着实仓皇,她心生感慨,叹了两句天下父母,对萧一平抱拳道:“不若这样,我同师弟再下山去看一看。春波苑里有鬼阵机关,又有我天枢门弟子陪着,想来她二人也遇不了什么危险,老人家且先放下心。”
这一句“天枢门弟子”确实令萧一平放心不少。他冷眼看着众位烨然若神人的少校,一拂袖,道:“不必了,好歹来者是客,若非看在你松阳长老的面子上……进来吧,外头冷。有事里面说。”
他不曾询问几人来意便将几人带进了春波苑中,想必对几人此行的目的已然了然于心。北镜跟着他进得院里,却原来这名满天下之人的居所竟这般简单。
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正中有一根铁柱子,柱子可供三人合抱,沉沉黑铁上密匝匝刻了些许文字,北镜看不懂,天枢门其余诸人无一人明白。
铁柱子上垂下来两道铁链,铁链的一段被草草丢到主屋前的大鱼缸里,鱼缸已经干了,缸底的青苔上结了一层冰。院中一脚散落着些许木头板,想来屋中有未完的木活一类,进得主屋之中,北镜给冷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自己找个地方坐,我去倒水。”萧一平脾气不好,众人受此冷遇,纷纷寻了个木头凳子自顾自坐着。
主屋正中挂了一幅百马图,北镜不懂画,但其线条苍劲,流畅优雅,连她也看出了一股豁达飘逸之感。
“萧前辈当真是个雅致之人。”她话方出口,明汐冷哼了一声,道:“与其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警着点正事。”
萧一平往各人手中一一塞了个粗瓷碗。瓷碗不够用,崇文只得同北诀共享一碗热水,萧一平一个人抬着碗喝了一大碗热水,抹了抹嘴,道:“你们来问薛湛?”
“正是,我等受明长老之令……”
“我晓得你师父。”萧一平挥了挥手,打断了明汐的一番假意客套,道:“也罢,这小子心思深,这几年确实做了不少惹人非议的事,许多事情连我也劝不住,既然你们来了,说吧,要问什么?”
“敢问前辈,薛……前辈在白帝城广发请柬邀天下仙友共聚,他到底所图何事?”
萧一平呵呵干笑了两声,道:“你这话问得甚好。我不知道。”
他回得万分果断,明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道了声:“还请前辈莫要拿我们玩笑。”
萧一平将那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道:“我真的不知道。话说起来这琼海山庄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天枢门的立场也甚是奇特,既然明素青专程派出了他的首座弟子过来,那我倒要好奇一件事——我给你们的这个答案是否同天枢门的立场有关?”
他这一番绕得甚远,明汐没听明白,萧一平皱着眉,又解释了一遍,道:“你天枢门是打算做那出头之鸟向朝中施压,亦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拖则拖,誓不掺和到这一滩浑水之中……你们的立场,同薛湛可有关系?”
若说没有关系那未免太过不合常理。明汐缩着脑袋不知如何回应,萧一平叉着腿坐在正中主座上,冷笑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有何好畏畏缩缩的?——明素青在仙门耕耘这许多年,怎的竟带出了你这么个徒弟?”
他这话已然极为不客气,明汐不好发作,假意未闻,北镜见状忙道:“我们小辈弟子不敢揣测长老们的意图。但如您所说,此事实在复杂难辨,若说我们全然不爱惜羽毛那是假的,但若说天枢门弟子果真是那强权之下的墙头之草,我辈也并非如此小人。”
“小女娃娃说了等于没说,说有何用?”话虽如此,萧一平冷着脸将北镜打量了一番,心下也生出些许激赏。
他方才仗着长辈威压给几人来了个下马威,本也不指望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人能说出甚惊天动地之语,但如此一看,这首座弟子实在怂得可以,反倒这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娃还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气魄。
“我虽不知薛湛这广发请帖到底是几个意思,但老头子琢磨琢磨,想了几件事。”萧一平抚着茶碗边沿沉声了片刻,忽而抬起头来又朝院中看去。
北诀也同他一起侧过头看,那参天的铁柱子直插云霄,甚是巍峨,其上也结了一层白霜,也不知是作何用途。
“近日我听得有人说起仙门渡劫一事。照说修道之人若想飞升,受三道天雷之洗礼实在不可避免。但我听这位的意思,有人似是想出了不必受天雷之劫的法子,此事实在有趣,此其一。其二,虽说这几年之中总有不长眼的狂徒自命说参透了长生之法,这件事,你们可信可不信,我自是不信。其三……”
他摇了摇头,实在不放心,撑着个拐杖便往院中踱去。
明汐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头,众人见状,也只得跟他行至院中。
萧一平对着空荡荡的门洞看了半晌,道:“不行,我得下山去看一看。阿欢到底去了何处?”
“前辈莫忙,这第三件事是何事?”
“第三件事同宗晅有关,此事也牵扯到凌霄阁先掌门慕容凡,薛湛的师父。先不慌,我先下山寻得我那孙女再同你们细说。”
“昔年宗晅同慕容凡究竟有何渊源,宗晅究竟如何劈开的六界封印?”
明汐追着萧一平的脚步越问越急,萧一平面露不耐,长袖一挥,道:“回来再说。”
“敢问宗晅同我天枢门前掌门山石道人又有何渊源!”
明汐这石破天惊的一问,不仅萧一平,连北镜亦目瞪口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直等着他的下文。萧一平缓缓转过身,阴恻恻道:“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庄别桥之清名名扬四海,不容有丝毫质疑,昔年他在断潮涯边同宗晅负隅顽抗,力竭而死之事乃是仙门之中交口称赞之伟绩。此时听明汐的意思,昔年之事竟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隐秘,她左看右看,忙道:“师弟不可如此,此事事关我派声威……”
“此事不光事关我派声威,也关乎我门中那人间蒸发的前首座弟子!萧前辈,您不单是薛湛的嫡亲,也同我派前掌门素有往来,小辈不肖,在此问多问一句,我派先掌门同宗晅当真只是死敌么?!”
萧一平闻言,仰天大笑道:“不肖?你也知道此问不肖?”
他调转步伐,杵着拐杖,一步一步朝明汐逼近。“昔年我的儿子儿媳为妖魔折磨致死,我那未满三岁的孙儿被宗晅活剥了皮倒挂在城墙上!昔年世人皆惧于宗晅之威压,转头便说我鬼道一门修的本就是伤天害理的功夫,竟无一人站出来为我说上一句话!你天枢门而今内斗的内斗,争权的争权,亏得明素青还曾入行伍,还曾是个人物!他敢让自己的弟子来我这里揭庄别桥的老底,怎的没胆子自己同朝廷一战!”
“轰”地一声,萧一平杵着龙头拐重重一顿,土地龟裂,数条细缝顺着他拐杖所顿之处朝几人蔓延。
“昔年庄别桥拼死为我迎回我孙儿尸骨的时候,明素青这龟孙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