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自己想事情，不过是呼吸之间而已，而楼月雪却告诉他，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愣神的同时，方岩深吸一口气，旋即镇定心神，迈步下船。

用玉玲珑的话来讲，这样的心神失守，叫做道心不稳。

“呼……”

舒了一口气，楼月雪悄悄地观察着，心中奇怪：这个家伙，哪里来那么大的压力？之前那么多家族的压迫，也没见他有什么退让，强横无比，简直是一块石头。怎么到了这里，突然这样有压力？

码头，弘法禅师目光如炬，此时的他，没有什么有道高僧的风范。任何人看到他，只会微笑别过，不会因为他形象衰老而嫌弃，也不会因为他气质不凡而高看。

融于环境，近似无我相。

“大师。”

方岩见到弘法老和尚，微微一笑，抱拳行礼。

秦家、雷家、楼家的子弟也是一一见礼，只是却少了许多往常的恭敬。仿佛眼前的老和尚，就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人。强者见他，便是强者。凡人见他，便是常人。自在的很。

有众生见弘法禅师，那他便是众生相。

“小方居士，似有心事？”

老和尚微微一笑，轻声问道。

声音不大，却让方岩心神一震，只觉得浑身躁动混乱的气血，稳定了下来。

“大师，边走边说？”

老和尚点点头。

两人并行，方岩自觉地慢上半个身位，另外一些人，见到他们两人行走，便也自觉地让开些。

有些想要上前见礼的，看到弘法禅师身旁有人，也老老实实地别过，等有机会再过来问候一下。

“大师，开门见山，什么是道理、道德、道心。”

他问这个，倒是有些奇怪，说起来，倒是应该问一问黄庭立道的那些道士道姑们。

不过老和尚呵呵一笑，双手合什道：“恭喜居士了，看来，很快就要突破到化劲境界。”

方岩摇摇头，神色肃然：“大师，我觉得我最近的遭遇，太过奇特，让我有些迷茫起来。早先修炼，我知道强身健体，才能保全自己，有大力量，方能震慑宵小，更能保护自己的亲族。”

“嗯，这是善，更是亲情德行。至于自保，本就是万物本能，理所当然。”

方岩接着道：“后来，我便更加要厉害一些。倘若有人要害我，我就报仇，反击回去，绝不留余地。况且，我见多了市井间的艰难，有些人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可能只要世家子弟的一个念头，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毁掉心血。我便想惩恶除奸，有做英雄的念头。”

“那就更好，大妙，妙不可言。”

老和尚哈哈一笑，“可惜老衲年轻时候，本事低微，不然也要杀几个土匪，彰显一下佛门金刚的威力。”

听老和尚说话，方岩一怔，又道：“再后来，我武艺高强，自觉走上修行道路。偶有一个念头闪过，这世上的俗人，关我屁事？他们死活，与我无关。我只管让自己变强好了，其他种种，在修行面前，都不值一提。”

弘法禅师唔了一声，低声道：“居士，其实老衲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你不要告诉别人。”

方岩身躯一震，深吸一口气，又急切道：“后来我又想，倘若漫无目的，修行道路和寻死觅活，又有什么区别？有自己的道理，有修炼道路上的原则和坚持，才能不至于迷失方向，不至于觉得自己变强也好，求真问道也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居士将来德行兼备的话，大概是要做个让人牢记或者忘却的大英雄。想必，这当是老夫人曾经和居士谈心，让居士有了坚定原则的念头吧？”

“不错。”方岩点点头，“我曾和奶奶谈心过，她见多识广，又经历过许多变革。我讲锄强扶弱，她肯定了我。我讲以直报怨，恩怨分明，她还是肯定了我。我想，就算这未必正确，但至少肯定是有可取之处。”

人生迷茫，往往都从自我信仰之人那里，得到前进的力量。坚持二字，着实的艰难，至于什么励志的传说之类，入眼之后，最多半个钟头，恐怕就忘记的干干净净。

“老天爷到底有没有，老天爷到底认不认可先贤们的道理，又或者说，修行之辈不断地修行，做好事也好，做坏事也好，老天爷到底是看着呢，还是没看着呢？”

方岩很是迷惑地问着。

老和尚呵呵一笑：“有时候老衲当佛祖无所不能，有时候当他是个屁。看心情。”

“唉，也是。做好事也好，做坏事也好，对修行有没有影响，其实谁也不知道，谁说了都不算。”

方岩想了想，突然爽快一笑：“管他呢，既然如此，不如继续和以前一样。看见耀武扬威自以为是的，就一通老拳打过去。锄强扶弱打抱不平，被我看到了，就做一回大英雄又算得了什么？说不定，真有什么天道在，也和我一样，愿意提拔一下我这样做好事的人呢？”

弘法禅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哎呀，居士那天得道长生了，千万别忘了有句老话啊。”

“什么？”

方岩一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老衲悟性运气都差得很，一直想找一个运气天资都极为惊天动地的人物，好有朝一日去抱一抱大腿，将来也好提携一下老衲，什么白日飞升立地成佛，老衲多多益善……”“哈哈。”老和尚这般风趣，方岩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而此刻，内心那一丝踟蹰迷茫，竟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