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阿木古郎,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你来管我。”
“不要我管你?”东方青玄冷笑着,上前一步,逼视着她的眼,“我若是不管你,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出现在灵璧?我若是不管你,你以为赵樽会容你活到现在?我若不管你,早在蓟州客栈你派人刺杀夏楚时,便已死无葬身之地。阿木尔,一次又一次,够了。不说他够了,连我都够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
与他灼人的目光对视着,阿木尔倒退一步,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
“不,你在胡说八道,他怎么会杀我?他明知道是我做的,也舍不得杀我的……”
东方青玄不回答,只拿一种类似于同情的哀婉的复杂目光注视着她,一动也不动。阿木尔肩膀微微一抖,心底已是明白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由气苦不已,咬着牙又扑了过来,双手死死攥着东方青玄的胳膊。
“哥哥,我比夏楚好看,比她美的,是不是?是不是?”
东方青玄低头,看着她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面孔,许久才笑。
“我不也比赵樽俊?”
阿木尔一愣,却听见他笑说,“那有何用?在他心里,她最美。在她心里,他最俊。”
缓缓抽出被阿木尔攥在手心的袖子,东方青玄长叹一声,转身。
“阿木尔,回头吧,你还年轻。”
阿木尔身子一僵,怔在当场。
看着东方青玄越去越远的背影,她失控般崩溃大哭。
“阿木古郎,哥,你太残忍了!我七岁认识天禄,十岁被赐婚给他,便喜欢上他,我喜欢了他十几岁,为什么要让给夏楚那个贱人?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要给我机会?我只是喜欢他而已,喜欢他。呵呵呵呵,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为了她吗?可是,哥哥,你好偏心,你让我回头,那你呢?你为了她,丢了手,连命都快没了,不也无怨无悔?你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不再喜欢她,从此忘了她?”
那个颀长的背影在月下,丰神俊朗,若芝兰玉树,可他越去越远,没有回头。
阿木尔哭着,喊着,慢慢蹲身,捂着脸痛哭。
“我喜欢他,我是他的……即便我回头,即便我重新再活一次,我还是会爱上他,还是会的……”
东方青玄静静站在门板的阴影里,好一会儿才轻轻出声。
“我若是可以重头再来,会对皇家猎场那个一心复仇却又下不得手的东方青玄说,杀了她,一刀杀了她,从此一了百了。既然狠心,何不狠得彻底?若是可以重头再来,我会对清岗县那个想要报复她,想要戏弄赵樽的东方青玄说,既然有恨,何不一刀杀了她,一刀杀了她……”
可是他能重头再来吗?不能。
终究,他还是爱上了她。在他意识到自己爱上她之前,就已经爱上了她。在他试图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之前,就已经爱得无力自拔,也爱得无能为力。今晚,她对赵樽说,那是命,是上天没有为他们安排好这一段缘分。她却不知,他有多么希望老天也给他安排一段这样的孽缘。哪怕短暂,到底曾经拥有。
而他,似乎每一步都晚了,就差一步。
一步而已……
灵璧之战在万众瞩目中,终究还是打响了。
从马上摔落下来的赵樽,并没有在营中休憩养伤。经了码头之事,他诡异的“神灵附体”了,就像是大醉醒来似的,冷漠似旧,但元气大增,次日晚间便组织起了对灵壁南军的第一次进攻。他亲自率领十五万兵马攻打耿三友的大营,陈景与元祐分别于左右两翼包抄。那时,正在为了粮草被骗劫一事大发雷霆的耿三友,没有想到传闻萎靡不振的赵樽会这么快重整旗鼓,匆忙披甲应战,耿三友准备不充分,加上军心涣散,终究没有能够实现他战前夸下的海口,重演楚汉相争的“垓下之局”,匆匆战败收兵,退出三十里方得以喘息。
一仗败,数仗皆败。
不过五日时间,耿三友率兵三战赵樽,三战皆负。不仅如此,还有近百个南军重要将校被掳,南军损失之惨重,无法估算。不得己,耿三友只能再次领兵退守淮水以南。
从公平的角度来说,不是耿三友不行,而是他遇到了赵樽。
但是朝廷并不会这么看,原本对耿三友领兵的争议就很大,这次败得这么惨烈,他们只会觉得是他无能。即便是赵绵泽再想一心护他,已是不能。迫于无奈之下,赵绵泽当即下旨,勒令耿三友卸甲回京,由征北军右将军平昌侯龙承福挂帅。
匆匆战事一过,灵璧片片良田土地,处处山林坡岭,都是被马蹄踩过的痕迹。空气中死亡与杀戮的血腥味儿,在久不见雨的旱灾大地上,久久不散。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赵樽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恢复了生机和杀气。但他们却发现,他似乎比以前更加狠戾,更加少言寡语,更加冷漠不近人情。
鲜血洗战马,尸骨磨钢刀,赵樽的铁蹄逼近了淮水。
原本耿三友驻扎的淮河防线,是选址极好的。而这里,也几乎成了南军的最后一道屏障。但阵前换将,屡战屡败的南军,已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境地,便是看见晋军的旗帜也会紧张害怕。这样的一支队伍,让他们如何上阵杀敌?
金銮殿上的赵绵泽,数次暴怒,痛阵南军主将无力。接着,他一连下了数道圣旨,从南方各地调兵遣将,想要与晋军大战于淮河。但自灵璧之战起,晋军在赵樽的带领下,如有神助,军心大振,加上北平全线占领,源源不断的后勤保障,已如无敌之师。建章四年六月底,数十日血与火的酣战后,南军在淮水,溃不成军,一退再退,赵绵泽纵有满腔报负,奈何天不时,地不时,人不和,不得不屈服在赵樽的铁蹄之下。
七月初,赵樽领兵渡过淮水,攻陷高邮、泰州等地。
七月底,晋军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兵刃嗜血,灰甲雪亮,准备强渡长江。
自此,南晏河山已沦陷大半,南北两军也是“各占半边江山”之势。整个华夏大地,在晋军铁蹄之下,在颤抖,在呻吟。从灵璧到江淮,晋军一路挺进南晏腹地,几乎一马平川。渡江之后,赵樽手上的宝剑,已直指南晏京师。
若干年前,这位赫赫有名的皇十九子晋王赵樽,曾经为了维护这片山河完整,磨刀重甲,横扫八方,血战四野。如今他终于踏着他昔日的战功,沿着昔日的脚印,要杀回他的起点与生养他的地方。
这个时候,晋军人马已近百万。
赵樽也不再是北平起兵时,领着区区数万人的晋逆。
在占领区的百姓口中,他是战神,也是杀人如麻的魔鬼。
赵樽这个名字,响彻天下,从南晏到漠北,四海八荒,无人不恐。
就在晋军试图强渡长江的前一日,正心殿里紧急商榷与权衡后,赵绵泽不得不听从老臣建议,给赵樽送来议和的文书。既然称为“议和”,便是朝廷承认了晋军的地位,在议和文书中,赵绵泽称,“赵只一姓,国是一家。愿与十九皇叔隔长江,分南北,共治大晏。”
天下人哗然,晋军也欢呼。
打仗不是一件好玩的事,那是要死人的,很多人都心动了。
打与不打,议与不议?在晋军中引起了第一次争论。
这或许也是赵绵泽做些决定的真正用意,晋军里,总有一些人是不想打的,不想打的与想打的,就会生出矛盾。任何一个组织的瓦解崩溃,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内乱甚为外乱。若是晋军内部有了派系之争,就算不能推毁他们坚固的堡垒,至少可以为赵绵泽调兵援手争取到时间。
近半个月的纷争,闹得沸沸扬扬。
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忍无可忍的赵樽,一把撕毁了议和文书。
半身戎马,一路踩着鲜血走到这一日,半壁江山在望,他没法收手。
若是收手,他如何对得住阿七?拿什么来接她回来,娶她过门?
“我的家在江那边,你们的家,也在,亲人在等着你们。杀!”
八月中秋节刚过,晋军大举进攻,从瓜洲强渡过江。此举,晋军是有备有来,可江对岸的情形却截然相反。自洪泰帝得到大位以来,为了巩固赵家江山,为免武夫坐大,他二十几年始终在压抑武将发展,扶持文臣。赵绵泽登基之后,受朝中文臣影响,也继承了他皇爷爷的思想,一直走在“重文轻武”的道路上,谁也没有想到,后果赤裸裸的反嗤了这一出政策。晋军杀来,京师门户大开,朝中却无可用之将,镇江守将在听说赵樽渡江那天,便已经在家里准备行囊投降,晋军过江之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便顺利收复了镇江一带。
遭到此番重创,南军终成一盘散沙。
由镇江而上,赵樽率军终于杀入京师。
建章四年九月十五,晋王大军直扑金川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