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行下,很快就传到了姜长焕的面前。姜长焕心知肚明,这大约是元和帝怒气攻心,气糊涂了。他原是应该在御前的,现在被踹去管诏狱,怎么看怎么像是报复。姜长焕比划了一下,北镇抚司就北镇抚司吧,都是姓姜的,想来元和帝也不能再把他怎么样了,顶多就是眼不见为干净呗。跟爹娘说得委婉一点就好。
姜正清惊讶地问:“不是御前?”
简氏咬着手指头道:“这个,都是锦衣卫,可在御前的名声要好些呀。”
姜长焕心道,可不是么,皇帝真是太幼稚了!笑着对简氏说:“御前听起来风光,也能向圣上进言,可在人心里,终究是有些取巧的。不如做些实事,才能得人敬重。”
简氏道:“你休哄我,我虽是内宅妇人,却也不是一窍不通的。锦衣卫有什么好名声?能做什么实事?那哪是敬重啊?放到御前还好,放到那里,你做出实绩来了,名字都要被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儿了!”
姜长焕微笑道:“哪会到这般地步?不拘什么地方,都有人能有好名声,做出实事儿来。且过二年再看,就知道了。不过,这是锦衣卫里头的事儿,不好跟您说而已。”
简氏将信将疑:“真的?”
姜长焕认真地道:“真的。不信等哥哥回来了,你问他,他必也是这般说的。这是朝廷上的事儿,不好细讲。”
简氏道:“那你可小心着些。”
姜正清也担心此事,想跟儿子好好谈一谈,先将妻子忽悠开了:“二郎这么大的人了,他有数儿。他定亲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再点点定礼。”将简氏支走了,才问姜长焕是不是真的有数,要是敢糊弄父母——“你哥哥可就快回来了,我叫他收拾你。”
姜长焕失笑,对父亲道:“爹也说哥哥要回来了,楚地算是平定了,纵有三二余孽,也于大局无碍了,接下来,才是正经的清算呢。这个时候,正是北镇抚司出头露脸儿的机会。先前问罪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再有,争储之事,各方恐要借力,排斥异己。连圣上,也会借此发难,清一清不随他意的朝臣。”
姜正清惊讶道:“原来是这样么?圣上对你真是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尽忠王事,不可辜负了圣上。”
姜长焕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恭敬地道:“是。”
姜正清是领过实职的人,对小儿子又传授了许多自己的经验:“到任前,你就要将那里的人事弄明白些。你不是与京里好些人家相熟么?还有张家的二小子,也是锦衣卫?请他吃几顿酒,问一问……”
姜长焕都耐心地听了,对以后的工作,也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计划。进了北镇抚司,就别想脚不沾土地清白出来,多少要担些名声。姜长焕却没有遗憾,这里很好,煞气重、权柄也不轻,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在的。若能在不久之后的清算里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元和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天子富有四海,纵有些许遗憾,也不该因一妇人心生芥蒂。【反正我是不知道他看中我媳妇儿了。再说了,看中一个姑娘,就让她做妾,也不见得是真心。有娘娘那样好的妻子,还要贪心不足,人品也不见得就好。】姜长焕腹诽着长辈。
等父亲训话完毕,便说要去访友,姜正清道:“应该的。手里还有钱么?向你娘要些银钱,以后你要有自己的交际了,少不了花钱的地方。不要乱花就是了。”
姜长焕道:“娘已经给了我一些了,我去去就来。”
出了家门儿,并不往老朋友那里去,先去百味斋订了包房,才命跟着出门的长随回家取帖子挨个儿投帖。他自己又往集市里买了一大包的符纸朱砂,路过一家卖珠宝首饰的铺子,又去买了几样首饰,让店家给他逐个装到匣子里。
长条的匣子里装的是条珠链,贿赂大姨子的。扁方的盒子里一只宽的金镯子,孝敬亲娘。岳母大人、容七娘都得了一副耳坠子。自己的媳妇儿,是一对宝石簪子。出了铺子的门才想起来——媳妇儿还有个祖母啊!
脚步微一停滞,大步去了买符纸的地方,又包了一包上好的檀香,好给老太太念经的时候点。
回家先孝敬简氏,慰其辛劳。
次日便往贺家跑。
恰遇到贺家上下心情都很好——昨晚,赵琪携妻报来好消息,丽芳有了身孕。于是无论赵家贺家,都开心不已。今天一早,韩燕娘就命人将丽芳接到家里来照顾,给赵琪也安排了住处,预备一气照顾到丽芳出月子。女人们正聚在一处说笑呢。
姜长焕来得实在是巧!
本就心情极佳,兼以金弹开路,女人们对姜长焕的评价都很不错。韩燕娘也格外开恩,许他在家里见一见瑶芳——容七娘从旁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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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七娘见姜长焕的次数并不多,先前看得也不十分仔细,这一回因他要娶小姑子,打量得分外认真。容七娘的心里是遗憾的:二娘恁般好的一个姑娘,不能嫁我哥哥,真是太可惜了。看姜长焕就有些挑剔。
姜长焕心想事成,还坑了皇帝一把,带着隐秘的快-感,人也自信了起来。对容七娘十分礼貌,跟瑶芳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讲的话——有个牢头在一旁,有话也不能直说。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爹已经具本,圣上也批下来了,就等吉日了。”
嫂子在侧,瑶芳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应了一声:“哦。”
姜长焕又说:“我……圣上将我调到北镇抚司去了。”
容七娘失声道:“啊?”见两人望了过来,忙掩了口,含糊地道,“怎么会调到那里去?”
瑶芳道:“大约是圣上器重吧。楚地平了,后事还多呢。只是……”
姜长焕会意:“放心,我有数儿。我只管看着前辈们办案,轮到我时,我哥哥也快回来了,那里的事儿他也算熟的,哪些能踩,哪些不能踩,总能提醒我一些。”
容七娘略吃一惊,心道,只知道小姑子稳重能持家,现在看来,眼光也是极好的,真是的,要是我七嫂能有这样一半儿,我也满意了。再看姜长焕,居然也换了稳重样子,一点也不像丈夫说的“在湘州很淘气,让人想揍”。清清嗓子,容七娘起身道:“我又不是考官,你们在我面前说什么家国天下?”一甩绢子,走到门边儿,“别叫我难做啊。”
敞着门,她到院子里对着一盆落了花的杂草看得十分仔细
瑶芳与姜长焕相视而笑,笑了一回,瑶芳问道:“伯母还好么?”
姜长焕理直气壮地道:“正忙着呢,嫌我碍事儿,我就过来看看,咳咳,岳父岳母有什么要吩咐的,两边好传个话儿。”
瑶芳空啐了一口:“呸,嘴上又没把门儿的了。”
“哎,我说的是真的啊,你可不能不认账。”姜长焕贫完了一句,也没下面的话了。直直地看着瑶芳,看得她老脸一红:“看什么呢?这会儿又哑了?”
挠挠头,姜长焕憨厚地笑了:“看你。”
“qi”
“看着就说不出话了,可见我在你面前以后都会乖的。”
“我看你现在很会说话。”
“啊?那我多说两句?”
容七娘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个,够了啊,好时光都拿来说傻话了。”笑着告诉姜长焕,时间到了。
姜长焕一脸的遗憾,瑶芳的心脏也一缩一胀跳得厉害,轻声说:“路上小心。”
姜长焕“哎”了一声,添了一句:“我哥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们一道过来,就能呆得久些了。那个……”
瑶芳听说姜长炀要回来,蓦地想起一件事,竟是与姜长焕同时开口:“宁乡渡口遇到他的事情……”
又是异口同声地说:“不要再多讲了。”
言毕,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