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芜见了,差点失笑。
五岁的小女娃还是读幼儿园的年纪,若是前世,听到谁和谁好上了,谁要给谁做新娘子这样的话,那也是能羞得躲在家里死活不愿意去学校的。
何况,在这样的礼教约束下,那些丫头取笑绿葆的话,已经是人身攻击了。
绿葆这样一说,紫柃也想起了这一茬,恨声道:“她自己不尊重,连累奴婢们不打紧,倒拖累了姑娘的名声!”
纪芜脸上浮现出半懂不懂的神情,许妈妈含含糊糊地接了下去:
“那会儿姑娘还小,该是不记得了,也亏得姑娘还小……后来她便闹着要出去,装神弄鬼地不知求了那府里谁,过不多久老夫人就将她的身契赏了下来。没几天工夫就从我们院子里搬了出去……听说是在外头认得一个干姐姐家里出嫁的。”
纪芜咋舌,这倒是个能人,简直跟搭了通天线似的,那会儿燕草来安阳才短短几个月吧?就那么几次有限的出门机会,成了丫鬟们口中能穿金戴银的正头娘子,还认了个愿意让她从家里出嫁的干姐姐!
有机会,真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作为一个从小读着“红拂夜奔李靖,是美人巨眼识英雄”长大的人,纪芜虽然不甚赞同燕草的所作所为,却对她有着某种程度上的一丝欣赏。心里正跑马似的乱想一通,就听到许妈妈在喊她:“姑娘……昨儿个她求到老奴这里,想跟着姑娘回燕京去。”
许妈妈严厉地瞪了紫柃一眼,“也不知她是从谁那里听到的消息。”
紫柃面上一红,低声道:“……我前几天出门置办物事,在她家铺子外头偶然遇见了。”
目光中流露出不忍,“姑娘,姑娘,她实在被打得可怜!”
纪芜和绿葆听了,俱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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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草,秦桑低绿枝,燕草如碧丝。
她娘年轻时曾做过主子姑娘的伴读,粗通诗书。怀着她时,她爹跟着大老爷去了外省,她娘便给她取了这样一个乍听普通、细想却充满了无限诗情画意的名字。
人如其名,燕草,也是一个初看平平、看久了却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的的女子。
然而纪芜见着她时,她的脸是青的,眼睛是肿的,穿着一件劣质绸缎做的交领左衽,一跪下磕头,随着“砰砰”的响声,纪芜也看到了她被衣领遮掩住的脖子上一圈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屋中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先时还好,打一年多前起,对奴婢时有打骂。奴婢本没脸来见姑娘,想着熬个一年半载,有了儿女也就好了……谁知半个月前,他竟丧心病狂让奴婢去陪一个外地来的行商……”
“住嘴!”许妈妈断喝,“这种话也敢在姑娘面前说!”
许妈妈本不愿让燕草来见姑娘,奈何纪芜起意要见,许妈妈一想,燕草回京的事自己不能擅专,还得姑娘做决断,这才让紫柃将人直接带了进来。
“是。”燕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地衣上,“是奴婢无状……奴婢不从,他就一天三顿照着时辰来打,还说,还说要将奴婢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像是脱了力一样,燕草委顿在了地上,不敢嚎哭出声,只能死命咬着衣袖,哽咽难以成言。
纪芜不忍,让紫柃扶她起来,她却死活不肯,只在那里跪着,泣不成声地说:“本是我对不住姑娘,便是我死在外头,也是活该……姑娘就让奴婢跪着吧,奴婢跪着心里才好过些。”
她一时“我”,一时又“奴婢”,看着像是说了原委,实则最关键的却并未向众人阐明,显见心情起伏,思绪极为混乱。
许妈妈敛容正色道:“可知你是个糊涂的!当日老夫人将你的身契赏了出来,奴籍已除,你又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娘子,那姓柴的虽是一介商贾,在这安阳县总归要顾及自己几分脸面,若不是猪油蒙了心,怎会做出典妻之事?你一听那样的混话就先自怯怕了,他可不正好拿捏住你!”
典妻?纪芜敏感地捕捉到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的词汇,垂下眼眸想了想,典妻似乎在清朝达到“全盛”,且只有家境特别穷困的人家才会做出租妻卖妻之事,但也绝对不敢将明媒正娶的妻子卖入青楼。
许妈妈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肃,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我昨天就问你婚书可曾收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日他可是三媒六聘娶你进门?”
“当日确是有媒有聘!坐了轿子、点了红烛拜了天地的!”燕草急切地说着,突然垂下眼睑不敢看许妈妈,“婚书……婚书也写了给我,只是一直说不得闲,并没去衙门盖手印脚印……”
“你!你糊涂啊!”许妈妈恨得跌足,指着在地上大放悲声的燕草,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