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父皇尚在潜邸的那段岁月,她只知道,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是这后宫之中最风头无两的女人。因为皇后无子,而母亲又有太后这座大靠山,所以母亲不是皇后,但胜似皇后。
小的时候,她几乎是整个皇宫里最任性的孩子,因为不管她想要得到什么奢侈品,母亲和兄长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后来长大了,她才渐渐发觉,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各式各样的奢侈品,而是母亲和兄长都给不了她的陪伴。
看着这样迅速衰老下去的李氏,陆称意苦笑了一下,母亲没有陪伴她长大,而她也并没有陪伴母亲变老,这是不是就算是扯平了?
架子床旁边的矮几上摆着的饭菜还透着一些热乎气,而且似乎因为是李氏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顿饭了,那些饭菜看着还格外精致--就像那是李氏最为风光时吃的饭菜,兴许都比不上这一顿。但是李氏却一口都没有动,只是那样合着眼睛朝着墙壁的方向躺着。
陆称意喉头一哽:“娘……”
李氏已经被隆庆皇帝贬为庶人了,她也就不能再称呼她为母妃了。陆称意觉得,其实那样也好,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像寻常的孩子那样叫过自己的母亲一声“娘”。
李氏听到陆称意的呼唤,幽幽地转过身来,双目无神地盯着正殿的门口:“是亮哥儿来了吗?是亮哥儿来了吗?”
回答李氏的,只有那扇殿门裂缝中传出来的风的呼啸,李氏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就又黯淡了下去。陆称意握住李氏的手,希望她能够看自己一眼:“娘,不是哥哥,是我来看你了。”
李氏上下打量着陆称意,像是很久才认出了这个女儿一般:“你怎么来了?你怀孕了?你什么时候嫁人的,我怎么都没有听说?”
一连串的问题,虽然陆称意不知道从何答起,却还是觉得心头暖暖的,从她记事起,母亲似乎就从来没有关心过任何与她生活起居有关系的问题,一只手抚上李氏的面庞,絮絮道:“是呀,娘,我怀孕了,是安顺侯世子的孙子。不过我还没有和他成亲,我会怀孕,不过是因为一次意外罢了。起初我也稀里糊涂的,想着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误打误撞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后来我发现,那一次我就怀上了肚子里这个,父皇本来想让我提前婚期,可是我却不想让许家觉得我是因为有了孩子才不得不嫁的,所以我想在宫里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许郎的书画很好,就连父皇都称赞他有吴道子的风骨呢。而且从我们两个的婚事定下来之后,父皇也总会把他宣召到宫中来,让他和我相处相处。相处下来我才觉得,外界人都说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棒槌,但是他关心起人来,真的还挺让人感动的,他知道我不爱吃芫荽,就会把菜里面的每一片芫荽细心地挑出去。还有姜末……”
陆称意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地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刚刚扬手打了她一巴掌的母亲,眼眶之中早已经泛出了泪花:“娘,你……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许是因为两天水米未进的缘故,李氏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但还是咬着牙道:“我打你,我打你还是轻的,我就应该把你连着你肚子里面的这个孽障你道儿打死!堂堂皇家公主,还没有成亲就先怀了孕,说出去像什么样子!你就是豁出去自己的脸皮不要了,难道就不能替你哥哥想想吗?别人会怎么说你哥哥,你想过没有?他们会说,禹王有一个不知廉耻的妹妹!”
陆称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落:“娘,你说我不知道廉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正是哥哥给我的酒里面下了迷药,想让我和兆兴长公主那个克妻的儿子生米煮成熟饭,你为什么不说哥哥居心叵测,反倒说我不知廉耻?”
李氏又要抬起手甩一个巴掌,手还没落下去,却被另外一个人拦住了。陆称意回头看过去,身后站着的,正是贺长安和她的婢女,而拦着李氏的,正是那个力气很大的婢女青竹。
李氏挣扎不过青竹,但是嘴上的气焰却不肯歇:“你若是肯听从你哥哥的安排,乖乖地给兆兴长公主当儿媳妇,你哥哥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吗?你若是进了宜春侯府,能给你哥哥带来多么大的帮助,你想过没有?那个安顺侯世子的儿子,只不过是擅长书画,能给你哥哥起到什么帮助作用吗?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