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心道我是正经的公爵小姐将军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用“苦命人”这种词汇?当下她的嘴角就抽出了一下,也没有多说,只是客气地请了这货坐下。
田夫人这才讨到一杯茶喝。
一坐下来,她就急切地道:“卫夫人,昨天的事儿,您听说了吧?”
“昨天?”谢葭一脸呆滞,然后满脸娇羞地道,“我相公说昨天外面乱,不让我出去乱跑,所以一整天吧我拘在家里。”
谢葭脸红红地道:“难得浮生半日闲,相公也在家里呆了一天。”
田夫人的内心在咆哮,谁要听你们这些破事!
但她也只能堆起满脸的笑意,道:“卫公子疼爱夫人,这谁不知道!”
谢葭娇羞地道:“哎,都是老夫老妻了……”
田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卫夫人,您先听我说,这一次,怕是只有您能救我们田家了!”
谢葭惊诧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后田夫人就开始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赘述,大概的意思,就是那些杀千刀的刁民啊,一点都不知道知恩图报,竟然还想状告自己的父母官。他们家老田如何清廉如何为民着想,这和庆地处边境,时不时就会打仗,要不是她们家老田苦守着这一方疆域,哪里还有这些刁民活命的机会啊!
什么在地动时老田夜不能寐,劝说商贾开仓放粮受了多少白眼,又把她陪嫁的庄子拿出来给灾民住云云——间接提醒一下谢葭,拿人的手短,您现在住的也还是她送的宅子呢!
谢葭认认真真地听了半晌,终于表态。只是总结了一下,道:“您是说昨天有刁民拦了廖大人的轿子,告了田大人?廖大人把田大人关押起来了?”
田夫人一说到这个就悲从中来,道:“还留在县衙,回不来呢。可怜我那两个小儿……还在家里没人管呢。”
谢葭颦眉道:“这事儿恐怕不太好办,廖大人是一个顶顶不好的脾气,平生最恨贪官。再说这么多百姓瞧着,廖大人也下不来台啊!”
田夫人忙道:“妾身刚刚去找袁夫人,听说袁大人就是为了帮廖大人才从堂堂一个刺史被贬到了这儿守城门,所以妾身想着袁大人的话廖大人总该听一听——跟着刁民胡闹。这算是怎么回事啊!可是袁夫人一大早就出去了,妾身寻思着。就先往您这边来了。”
谢葭叹道:“我确实和廖夫人,和黄夫人有些私交,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和廖大人哪里有什么交情啊!”
田夫人道:“您和袁夫人不是时常腻歪在一处?妾身想着,由您去对袁夫人说。应当可以事半功倍!再则卫公子好歹从前是做过将军的,羌打进来的时候卫公子也颇得廖大人赏识。若是让卫公子去和廖大人说一说,肯定也是有用的!”
谢葭啼笑皆非,道:“田夫人,相公虽然敬重我,可我也不能失了分寸,明日田大人就要再审,我是为人妻子的。哪里有大半夜的把相公赶到廖大人那里去的道理?何况袁大人当初发兵凉州,瞧得是我爹的面子,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我内疚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再去麻烦他?田夫人。您这样未免强人所难!”
这女人也真是……真以为普天之下都欠她呢,谁都要为她奔波!
闻言。田夫人果然面色不虞,道:“卫夫人,您这是想要坐地起价?”
谢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心道我们夫妻虽然被流放到和庆,可也没有卑微到这个地步吧。说银子,一出手就是价值连城的小金佛,难道她会缺?说势,不说她是正经的公爵小姐,国夫人的儿媳妇,就说当地刺史夫人和她姐妹相称,真要卯足了劲儿谁怕谁啊。你一个马上就要官位不保的县令夫人,能有什么给她图的?
但是面上她还是不动声色,只是笑了一笑,道:“您多虑了。”
田夫人就哭起来,道:“这和庆城的百姓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养不家的白眼狼,亏得我相公还常常为了他们跟我争吵……”
谢葭叹息。这女人还真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她怎么能不想想,如果不是她收了别人的银子,判了冤案,她相公又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当下,谢葭想了想,只是道:“您不要多心,现在疲于奔走是没有用的。廖大人的性子我知道,越是这样,他越以为官官相护,越是要发脾气。照我看,这廖大人是为和庆天灾的事情而来,那不如就先让他左右亲信去劝劝他,这到底还是要田县令主持一县事务不是?”
田夫人这才收了眼泪,细细想了一会,觉得谢葭说得有道理,于是觉得卫氏夫妇大概还是有求于她,所以为她想得更加周到一些。
于是她急道:“可是,廖大人的亲信……”
谢葭道:“我让梁夫人去对梁大人说一说也就是了。您呢,回去以后也别闲着,先去查一查,到底是谁给那民妇请了讼师是正经。”
田夫人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再不泼眼泪胡闹,而是急匆匆地起了身告辞了。临走放话:“卫夫人,明儿妾身再来寻你!”
谢葭哭笑不得。
袁夫人晃悠悠地下了楼,啧了一声,道:“这个沈氏,难怪人家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娶了她这个妖怪,任那田县令再怎么操劳也是白搭了。”
谢葭听出她的意思,道:“婉婉姐,您是说,那田县令……”
袁夫人坐下了,叹了一声,道:“我啊,早就打听清楚了。田县令在民间的口碑,其实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和庆的常住民。而且听说他带兵守城也小有些谋略,在地方民兵也罢。散兵也好,总之在军中也是有些名气的。只是和庆这个地方实在是太乱,他又娶了这么一个败家娘们儿。”
谢葭不赞成,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自己的家都顾不好,耳根子那么软,婉婉姐您怎么倒好像有些赏识他?”
袁夫人叹道:“所以以他的才干,才一直蜗居在这个地方做个小县令啊。说他耳根子软确实不假。可就这一个毛病吧,就坏了事,要了命。”
谢葭道:“可是他判下这么多冤案。枉死了这么多人,婉婉姐。我实在不能把他想成一个好官。”
袁夫人道:“我也没说他是个好官,但也确实不是利欲熏心鱼肉乡里之辈。罢了,这一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她若有所思地道:“虽说花了那么多功夫,留着他也还用。但他若是一直让那败家娘们儿搀和着,也没什么好事。你没看那沈氏今儿那个架势。还以为谁都要求着她哄着她呢。三言两语离不得刁民,她怎么不想想。田县令落到今儿这个下场还不是因为她!”
谢葭道:“我也是这么想呢,看起来,她倒是一点儿也没觉得内疚什么的。”
袁夫人道:“罢罢罢,不提这个。咱们等着看,她男人被关起来了,她还能怎么样!”
谢葭抿着唇笑,道:“她可是说了明儿还要上门。”
袁夫人道:“明儿再审。你去看吗?”
谢葭脸色一变,道:“我相公怕是不让我去。”
袁夫人就嘟囔道:“你都多大个人了,他还把你当个孩子似的。我家老袁就从不这样,就是年轻那会儿,他也就会管我吃饱穿暖。从来不会拘着我不让我走动的。”
谢葭直笑,确实。袁刺猬是个妙人,莫说是他们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也是这样,整天唯恐他家夫人吃不好穿不好。袁夫人说要养生就不能多吃,袁刺猬就巴不得她一天到晚都在吃——就怕她饿着!
她笑道:“袁大人是个实在的人。”
袁夫人瞧了她一眼,便也笑了,道:“你这是笑话姐姐呢。”
说着,又顿了一顿,道:“葭娘,姐姐是把你当亲妹子看的,有些话,才要对你说。”
谢葭一怔,道:“婉婉姐,您说。”
其实袁夫人也很犹豫。她虽然平时有些古灵精怪,然而做任何事却都非常得体,从来不会逾越。再亲密的朋友,她也绝不搀和别人的家事,尤其是夫妻之间……但是这对小夫妻她是瞧在眼里,急在心里。怎么看,怎么像她和老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个心思细腻,一个脾气太直?卫清风虽然颇有谋略,但到底是个阳刚气太重的男人。
她道:“是你和卫公子。我是瞧在眼里,他对你,真是用了十分十的真心。前些日子你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醉得再死,也是要回家的——葭娘,一个男人总是惦记着要回家,你还能苛责他什么呢?”
谢葭彻底愣住。她决计想不到袁夫人要对她说这个!
袁夫人观察她颜色,又道:“葭娘,他还年轻,肩上挑着许多东西,总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也想得明白,就是心里过不去。可我到如今才能想明白。咱们过日子,不是一味要他们给咱们什么,咱们也得好好体贴他们。”
她自嘲地笑了笑:“当年我惜他是盖世英雄,嫁了他之后,才知道他不过是粗鲁的武夫。”
谢葭听着又笑了起来,然而眼中却有深深的感动,她只轻声道:“婉婉姐,我知道了。”
她轻声道:“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成日就想着他怎么样怎么样不好。其实说白了,我自己比起他,不知道要坏多少。也没见他往心里去!”
袁夫人的话让她恍然大悟。对她而言,卫清风无非就是在她悲伤疲惫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她就整天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并且揪住不放,自觉心灰意冷。
可是在卫清风看来,这个妻子是怎么样的?年纪小,娇气,不温柔不体贴。他流放至此,难道不是身心俱疲?这个时候,也没有见妻子如何温柔宽厚。反而扯着过去的事情斤斤计较不肯放。成日回来就是一张冷脸——要是换做是她,约莫就不回来了。有些会愿意天天看着一张冷脸?
袁夫人说得对,一个男人,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忘了回家,那么还能苛责他什么呢?
他甚至一句话没有数落过她,也没有给过她脸色看。
袁夫人看她神色渐渐开朗,便笑道:“这就对了嘛。其实咱们做女人的不就是这样,在家里都是嫡女,千恩万宠的,谁愿意嫁了人就去伺候别人。去瞧别人的脸色?”
她轻声道:“可他们是我们的丈夫,是我们的一片天。首先必须要敬重他们。才能得到他们的敬重。”
谢葭瞧着她,道:“婉婉姐……”
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前世今生,有谁对她说过这些话?那个妈妈只知道一味陷在父亲不忠的痛苦里不可自拔,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正在渐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