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铅云重聚,渤海之滨,更是风涛险恶,远远望去,但见天水相连,黑压压一片,浪涛卷上岩石,有如泼墨一般。
如此寒夜,如此急风恶浪,自然不会有任何渔民出海捕鱼,然而在海浪之中,却有一条流线型的渔船乘风破浪,如箭飞驰,直冲海岸而来。
这艘渔船外观只是木质,但却能够在风浪之中跑出现代快艇也望尘莫及的速度,原因有三:首先其外形设计是最科学合理的流线型;其次因为船首的一股无坚不摧的锐利刀气已将一切海水、空气阻力全部剖开;另外在船后,还有一个极速旋转的涡轮提供无与伦比的推力。
这艘船其实是楚轩搞出来的,不过也不算什么高科技,这整艘船都是依照风云世界能工巧匠的“合理”技术水平来设计的。就算那船尾的推进涡轮,其实也是一种给内力高手专用的巧妙机械压力传动装置:只要输入真气就会旋转,输入真气量越大,旋转越快,仅此而已,铁心岛不少巧妙机关也有类似的设计。以先天高手足以摧山破石的强大破坏力,高效率转化为推进动力后自然能够使船速达到一个相当惊人的程度。
之所以这样做主要不是因为怕暴露超越时代的科技,而是因为太过超出这个世界的人所能理解的飞舰、潜艇之类,要让人上船可就难了,谁都不会贸然把自己的生命安危交予一个莫名其妙的玩意。
断浪用这艘船前往东瀛,单单渡海就用了两三天时间,不过回来时却只用了一天左右,只因为随行有两名比他强出许多的高手。其中一名自然是拳道神,而另外一名,则是一位乱发披肩,双肩沉重,鼻直如削,额带刀痕,目厉如电,背负长刀的中年男子。他看来虽然不像拳道神一般壮硕,但全身肌肉精悍绝伦,配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分多余,手足面目皮肤,惧已晒成了古铜颜色,骤眼望去,恰似一尊钢铁铸成的人像。只见他只身立在船首,身形笔直如刀,迎面而来的狂风恶浪到了他面前,尽被一股自然而然透体而发,凌厉无回的刀气剖开。
此人正是东瀛第一刀客——皇影。
皇影,其实与弃皇位而入剑宗学剑的剑皇有几分相似之处,他原本乃是东瀛至高无上的皇族的一员,更娶了当年的东瀛第一美人为妻,却只因练武爱刀成痴,因此放弃成为天皇的机会和家庭,一心追求刀道极境。
相比剑皇所入的剑宗是中原剑道之无上名门正宗,皇影却从未获得任何绝顶刀术传承,他习刀不过十日,就已将自己师父柳生无望击败,柳生无望羞愧自杀。此后他转战整个东瀛,二十年间杀败无数强敌,凭着无上勇毅,降服东瀛第一神刀——惊寂,修成不逊色于剑道中“天剑境界”的刀道传奇——“黄金刀气”,并自创七式刀意。
论求道的勇毅决然,他不在剑皇之下,论天赋,他也不逊色于无名,这两者结合创造了一个武道上的奇迹——没有得到顶级传承的皇影几乎是白手起家,却达到与无名并驾齐驱的境界。
皇影所求的是刀,是武学,是对手。他没有,也无意以自己的刀去求取名、利等等世俗间的一切。在东瀛已经找不到对手的情况下,他随断浪前来中原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接到王宗超让断浪代为转交的战书——大和守。
魂刃大和守,具有存储记录刀主刀意刀招的功能,其中除了有另一个世界的柳生新阴流历代刀主的刀意外,更有武藏、以及王宗超刻意留下的刀意。接到大和守后的皇影迫不及待,当即动身随断浪前往中原。
当然皇影在东瀛只是相对的无敌,有许多强者或者深藏不露,或者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与他交手,比如拳道神被囚二十年,自然无缘与皇影交手。
皇影与拳道神两人,虽然所精不同,但都是武痴,见面本该还有一番生死较量。但拳道神惦挂儿子拳痴安危,而皇影又不屑乘人之危,加上断浪为免节外生枝,力劝他们一切等到中原后再说,所以两人也就一直没有爆发什么大的冲突。
不过很可惜,这种暂时的和平,等到几人上岸时就中止了。
冲突的导火索就是拳道神之子——拳痴。
拳痴原本并不痴呆,但可惜拳道神一直以为自己体内流着的是最优秀的拳士之血,故认为其子亦必其遗传,故对他寄望甚殷,只可惜此子资质有限,并不能如其父所愿能成大器。拳道神事与愿违,一怒之下,错手把儿子脑门一拳轰得重伤,这才导致他从此痴呆。不过也正因为他痴呆,绝无神才未杀拳痴,一来为从他口中套取拳道神的拳诀,二来为关键时刻用于胁迫拳道神。
刚刚踏上中原陆地,痴痴呆呆的拳痴随即向父亲嚷道:“爹,我肚子饿得疼了!我不想再吃鱼了,我要吃更好吃的东西!”
“爹马上给你找吃的。”拳道神举目四望,见不远处还有一家海边渔夫的灯火未灭,随即飞速动身窜去。
断浪心知拳道神身无分文,此行少不了强抢,但他却根本不会把几个平民渔夫的安危放在心上。而皇影则将心思放在找王宗超决斗上,只一味向断浪询问“中洲武神”的所在。
海风浪涛声中,隐隐传来几声凄厉惨呼,随即又沉寂下去。
带着一身血腥气,拳道神飞身而回,将一物递给儿子,“吃吧……”
断浪与皇影看清楚拳道神递给拳痴的“食物”,顿时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因为那豁然就是一个不到两岁的白胖女童,已经被折断脖子,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多谢爹爹!”拳痴却是眉开眼笑,伸手接过女童尸体,就像撕鸡腿一般,撕下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大嚼狂啃起来。
拳痴毕竟思维混沌不清,有一次与拳道神师兄厮斗,偶然在对方肩头咬下一口肉,竟然把肉吃下,还说人肉美味。拳道神本人全无敬师尊长之念,又溺宠儿子,竟然杀了师兄满足儿子的口腹之欲。而后绝无神囚禁拳痴,喂给他的也全是人肉,如今的拳痴,早已是一个无人肉不欢的怪物!
“住手!”皇影虽然是武痴,但却绝非泯灭人性之人。刀,确实是他极为看重的,是他的第一生命,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的全部。眼前如此残酷的一幕实在让他不堪再忍,当即竖掌为刀,劈向大嚼人肉的拳痴。
“找死!”拳道神横拳拦截,拳掌相碰之声震天动地,即使在狂风海啸之中也远远传出,数里可闻。
一时两人怒目相视,剑拔弩张,皇影沉声喝问:“中原人将你父子两人救出苦海,你们两人一到中原,便是如此报答恩人?”
拳道神嗤之以鼻,在他心中,除了拳道与儿子之外根本无一物值得重视,弱者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就视同草芥,此时连辩解都不屑一辩,只是冷笑道:“我杀便杀了,你又能如何?”
拳道神虽然之前受伤中毒,但断浪带有程啸与神医所制灵药,其中甚至含有“血菩提”成分,所以拳道神不但毒伤早愈,而且陈年伤患还因这段时间的休养医疗,潜修“九阴易脉法”而大有好转,状况比初战绝无神之时还要更佳,又怎会畏惧皇影?
一时两大东瀛高手已陷入沉默,各自对峙,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哪怕呼啸的狂风与不绝的涛声,也无法介入、打破这可怕的、令人心寒的死寂!那一片地域好象连空气都凝结成了一团固体。
“算了,区区小事,又何必……”断浪头上已经在冒汗了,他连呼吸都有点不顺畅,虽然他想劝说,但话说了一半就已经说不下去。
他的面色很难看,但随即又变得惨白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嘭”的一下不算太响的重物倒地声,打破了整个天地间充塞的风啸海涛都无法介入丝毫的死寂。
拳道神与皇影都已无法再保持气势对峙的平衡,就像一个保持平衡的天平,突然又一个远比整个天平更重的重物砸下,再好的平衡都只能瞬间瓦解。
大嚼人肉的拳痴已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王宗超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手中托着的残缺童尸,同样沉默不语。
断浪额上汗如雨下,突然跪倒在地,不是他要对王宗超行礼,是因为他的脚在突然间已没能再支撑他的体重。
王宗超虽然沉默,但他的气息就是一锅钢水。看起来似乎平静无比,但是其中的味道却沉重炙热得可怕,早已摧枯拉朽地将之前两大高手对峙的凝固气氛全数毁去,让断浪感觉每呼吸一下都可以感觉到肺在这气势的威压下抽搐。
“阁下就是……中洲武神?”皇影自然还能自如地说话,但他的背上也在不自觉中微微出汗,是振奋,也是警戒。
“你,竟然杀我儿子!”看着倒地不起的儿子,拳道神的双目渐渐已转变为狰狞无比,狂兽般的血红。
“我杀便杀了,你又能如何?”王宗超冷冷一笑,将之前对方的话原物奉还,又嘿然一笑,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你倒是很能杀,初来中原,就杀人一家,还叫儿子生啖人肉。我让人传你上乘功法,救你两父子脱困,又助你疗伤解毒。没想到却是救了两头毫无人性的畜生!”
拳道神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前拼命,因为王宗超在说话的同时骤然一挥拳。他身侧的海滩一分为二,紧接着前方波澜壮阔的海面被撕扯出一道延绵数里还看不到半点消减迹象的深深裂痕,露出的海沟直到数秒之后才被从两侧咆哮而来的海水所填满。巨大的压力令海水又在万马奔腾的轰隆隆声中向上冲出一道足有数丈高的水墙,似乎可以一直延伸到海天交际,把天都撕开一道缝隙。
王宗超没有想恐吓对手,他主要只是借这一拳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罢了。其实拜剑山庄也在海边的半岛上,距断浪的登陆地点不过偏差几十里,他要来转眼也就到了。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练拳练到脑子已经坏掉,处事毫无底限可言的拳道神,竟然来到中原后行事也是肆无忌惮,上岸短短不到五分钟就残杀了一家无辜渔民。他要是能够忍下这口等同在自己脑袋上撒尿的恶气,“中洲武神”之名,还不如改成“中洲忍神”好了。
皇影的刀也足以斩落高空中的飞鸟,斩断数里外的苍松,但见了这一拳撕天裂海的威势也只觉眉角一阵暴跳。但他没有畏惧,心中反而更加兴奋激动,像他这种武痴,哪怕是遇上正在开天辟地的盘古也要上前拼两刀再说,又怎会因为王宗超这一拳而退缩?
拳道神也没有丝毫退缩,他只是从丧子的疯狂中恢复冷静罢了,仇恨之火依旧在胸中熊熊如焚,不断积蓄,即将以一种最可怕最暴烈的方式向王宗超爆发宣泄。
只见拳道神先是深深吸气,紧接着又深深吐气,如此不断反复,呼吸越来越急促,吞吐的气量越来越大,竟然在身子周围形成一股不小的肆虐狂风。而他的身形与肌肉也随着呼吸而出现差异明显的剧烈收缩与膨胀,震得空气撕裂,撼得大地颤抖。一阵阵犹如战鼓殷雷般的沉闷宏大震动一波又一波地不断碾过四周。拳道神整个人就像化为一枚巨大而强劲的搏动心脏,带动天地万物随着他的节奏而共鸣应和。
来不及退开的断浪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可遏制地随着拳道神起伏搏动,整个心脏绞痛不堪,无比难受。
但王宗超却对拳道神的压力视若无睹,只见他弯腰将手上的童尸轻轻放下后,向皇影拱了拱手道:“这位想来就是东瀛第一刀客皇影了,适才仗义出手,让我认识到东瀛武者并非全是禽兽一流。倒是我自己的人,对于同胞被戮,表现得颇为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