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这样地方,只初一、十五才有肉卖,平时是没有。莫二郎干农活儿是一把好手,祁氏善于持家,两夫妇养活着三个孩子,日子倒也过不好不坏。每逢初一、十五,祁氏必会到集上割了肉,给男人、孩子打打牙祭。
杨集因有杨阁老这样乡宦,县里差役从没有人敢来横行惹事,很太平。村民日子顺当,也就舍得吃穿。像莫二郎一家这样日子若是放杨集也没什么,换个村子,便会显着怪异。要知道,有些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舍不得割几回肉,偶尔吃顿肉,必要捧着粗瓷大碗出去蹲门口吃饭,饭碗上那一片两片厚厚肥肉,能招来多少艳羡目光。
这晚一家人围坐着吃过饭,祁氏手脚麻利把饭桌收拾干净,把碗筷拿到厨房洗刷。之后,烧好热水,大人孩子一律洗脸、洗手、洗脚。
全部洗好时候,天也黑透了。乡下地方不兴灯熬油,一摸黑就上床睡觉,拴好门,祁氏抱着青树,莫二郎牵着青雀和青苗,回了一家人睡觉暗间。
青树还,跟着爹娘睡大床,青雀和青苗合睡一张床。祁氏哄睡青树,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两个女孩儿床前看了看。青苗已经甜甜睡着了,青雀睁着两只大眼睛,还很精神。
“咋还不睡?”祁氏嗔怪。
青雀从被窝里伸出手,拽拽祁氏,“娘,我闯祸了。”声音低低,眼神儿也很可怜。那幅模样分明是,“我悄悄告诉你啊,你可别告诉爹!”
祁氏柔声问她,“咋了?”
青雀眼珠转了转,坐起身子,趴到祁氏耳朵边,低声把下午事了。青雀脑袋瓜里颇有些懊悔,下午这么跑出来,明天想去也去不成了呀。
祁氏笑着把她塞回到被窝里,“叫你爹明日一大早去杨老爷府上问问,这么不听话妞妞,杨老爷还叫不叫上学了。”
“不叫拉倒。”青雀躺回到被窝里,声、没底气嘟囔道。不叫就不叫呗,他不教我,我还不希罕呢。
祁氏替青苗掖好被子,温柔拍着青雀,“乖妞妞,睡吧。”被祁氏柔声哄着,青雀脸上有了甜蜜笑容,脸皮渐渐合上,睡着了。
祁氏坐床边,入神看着熟睡青雀。莫二郎也下床过来,顺着祁氏目光看了过去:简陋木床,粗布铺盖,青雀花朵一般脸蛋。
莫二郎拉拉祁氏,祁氏轻轻叹了口气,两夫妻回到大床躺下。“这么娇贵妞妞,跟着咱俩可吃苦了。”莫二郎吭吃吭吃道。
“孩子这不是遭了难么?没法子。”祁氏叹息。她把今天下午事跟莫二郎了,交代着,“你明日到杨府去问一声,要不,青雀一准儿不肯再去。”莫二郎自然满口答应。
第二天早上青雀还没醒,莫二郎已经到了杨府门前。“这么大官儿,咱这庄稼人,杨老爷会见咱么?”莫二郎门口站了半晌,也没勇气拍门。
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门里头走出一句手拿扫帚仆役,见莫二郎傻呼呼站着,问明原委,笑着道:“你等等。”依旧拿着扫帚进去了。
没多大会儿,仆役又走出来,把莫二郎带进杨宅。过了钻山、穿堂,绕过一个紫檀架子镶大理石大插屏,前面游廊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禽鸟,一位青袍老者立廊下,悠闲逗弄着一只金色虎鸫。
莫二郎也不敢抬头乱看,搓着手,结结巴巴把昨天事了,“……问声老爷,还叫不叫孩子来?”
旁边立着位管家,听了莫二郎这话,直替他冒汗。合着你家丫头连老爷都凶了,你这当爹连赔罪也不会,直通通问“还叫不叫孩子来?”有你这么话么。
杨老爷一边逗弄着虎鸫,一边不经意问道:“你家闺女是怎么,她还想不想来?”莫二郎憨厚笑着,“她,不叫拉倒。”
管家差没晕过去。
晨曦中,杨老爷开怀大笑起来,“叫,叫!莫二郎,回去跟你闺女,爷爷不生气,照样教她!”
这天下午,青雀和往常一样,牵着弟弟、领着妹妹到了杨宅门前。青树照旧由丫头看着玩耍,青苗依旧跟着林嬷嬷等人念书,青雀则被带到了老师书房。
书房前是几竿郁郁青竹,书房内置着一张降香黄檀镶晶墨玉大案,案上林林总总放着笔墨纸砚、名人法贴等物。杨老爷坐桌案旁,正埋头写着什么。
这间书房不只很宽阔,房还特别高,特别敞亮。青雀站屋子当中,显得很渺,很微不足道。
青雀站了一会儿,四处打量一遍,咚咚咚跑到杨老爷身边,踮起脚尖,想看杨老爷写什么。可惜,她个子太,踮起脚尖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