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越的趣味比较低俗,可戏单上没有荤菜内容,他心思我懂,我就不替他说出来。半天,柳子越勉为其难点了一个《活捉》和一个《扇坟》,一折戏讲女鬼勾引阳世私通的小白脸一道去做风流鬼,一折讲南华真仙见一小寡妇给死掉的男人扇坟,便奋勇前去关切小寡妇;
樊无解烦恼至今,祈祷云仙客的铜像完毕,强提精神,点了《侠概》和《山门》两折旧戏,一折讲少年豪侠落拓纵酒,是武小生戏,另一折讲醉僧智深被驱出门派,是花脸戏;
殷元元是万年儿童的心性,放着活色生香的美人不看,竟然……点了布袋木偶霹雳戏,还举手表示自己也要来写剧本;
我有我娘用棍子打出来的高尚品味,衡量了前面诸位的选戏,礼貌地把还没机会上台的梨园弟子圈出来,点了旦和小旦的对子戏《离魂》。
俄倾,葩儿开锣,大戏开始。各位蹭戏的骑将、家丁、厨娘、花农看得如痴如醉,随戏中人忽悲忽喜。有个厨娘看祯泰演的南华真仙猥琐不过,调戏小媳妇时恁地不要脸皮,不禁怒发冲头,竟然拿把菜刀冲上戏台,以炼气士都不到的凡人之身挑战仙人,慌得戏班其余人把这位大娘给拽下来。
太文雅的戏就阳春白雪了:那天福演的智深大师一代豪侠,被众僧万般谗言中伤,胸中却光风霁月长笑置之,回首向山门叩礼,谢掌门慈悲剃度,洒脱下山而去。大众看得莫名其妙,独有樊无解一言不发,两行清泪淌下。这是我生平仅有一次看到樊无解流泪。
柳子越还有山中公都睁大眼睛不放过美人们的一颦一笑,大腿运动。山中公这衰老头哈喇子滴滴哒哒,也不知道擦擦。
花落落没有演出,一直在沉稳地司鼓。她如月未出,众星便如此灿烂。
夜幕降临了。
凡人的精神已经困倦,聚仙班的新戏还没有上演。午后各折戏的悲喜离合耗尽了凡人观众的心力,就像饕餮盛宴的人再不堪饮食,否则只能腹胀呕吐。他们备好夜间的酒席告辞,不久进入了昏睡,独道行稍高的山中公还勉强支持。
葩儿和药儿跳上台中央,开演殷元元编剧的霹雳布袋戏斗破苍穹。他们的手艺可以媲美墨门的工匠,一个下午就做好了那么多主角要踩遍的人物,两人的口技又好,模拟的发招声音类似我的银蛇剑的雷电。殷元元欢乐地拍起手,问我借钱打赏。
我给他讲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个太监——”
“然后呢?”殷元元问。
我不作任何回答。我不再等待云仙客的出现。我从纳戒取出了一面一人高的宝镜,正是乐真人留给诸位昆仑门人闯阵的镜宝分身,立在庭院之中。
镜宝放光,显出围绕猴山的八道黑气。我把狮无名的头套摘下,手伸进镜子,半个身子已经出现在第三阵的黑气之前,然后又缩回了身子。
我回望众门人道,
“良辰美景,酒食已足,正好破阵。第三阵就不向外道的人直播了。”
琳公主让聚仙班开始演她新写的剧本安天会,昆仑联军剿灭妖猴的故事,她向花落落说:“我们正是昆仑的门人。为防事故,就烦请聚仙班的朋友,把我们扫平妖猴的事情之后演给文侯和天下人看。原来昆仑已经破了二阵,我看没什么精彩的,也没什么可以借鉴的。我才写好楔子,正戏你们就从这位昆仑的原君破第三阵开始演起。”
她是把乐静信和原芷的事迹一笔勾销了。
原芷冷冷一笑,也不说话。
花落落好奇地抚摸着乐静信的宝镜,道:“我们戏班一路巡演,平生未曾见过神仙打架。今番耳目一新。”
山中公这老头也凑镜子来张望。我道:“你看什么?”
老头哆嗦:“瞎看看。瞎看看。这这这康城主嘱咐我,此间发生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瞎看看。瞎看看。”
我也不和这老儿纠缠了,向众门人一揖,走到镜子那侧,示现出道胎金丹的道行,入了黑气。镜子那一边的门人都能见到镜子这一边的情景。
第三阵开启,大地开裂,我堕入了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