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公主府,苏靖荷小腹疼得难受,下人们又不敢随便请了大夫来,只得给驸马爷传话,很快,驸马爷便亲带着大夫前来。
“王妃可好?”陈宴上前问着。
“不太好。”红英忧虑摇头,很是着急,公主将王妃托付自己照顾,如今王妃却这般模样,她如何能向公主交代。
“麻烦周大夫。”陈宴身后的周大夫年纪不大,周大夫父亲曾是太医院院判,驸马爷出生带疾,都是周院判诊治,小周大夫与陈宴也算是多年知交,信得过。
见帷幔全部遮盖,知道床榻上是位贵人,只用红绳细细诊脉,眉头微蹙:“不过动了胎气,我写几幅药方,仔细调理着应该没有大碍。”
陈宴点头,安心下来,本欲陪着小周大夫出去写方子,却被苏靖荷出声叫出。脚下一顿,还是周大夫摆摆手:“不用送了,我写好方子会交给丫头。”
说完,又凑在陈宴耳畔,小声道:“驸马爷胆子挺大,金屋藏娇也敢弄进公主府来,听说昭阳公主脾气不大好呢。”
陈宴抿唇,也不好解释,由着好友揶揄,只道:“这事还望替我瞒着,今日前来不过替我诊脉的。”
周大夫立即点头:“放心,我有分寸。”想了想又道:“如今贵妃娘娘掌权,上头有姑母撑腰,驸马爷怕也不用害怕公主了。”
待屋里下人跟着周大夫出去,陈宴才是上前几步靠近床榻,规矩站在一旁,说着:“怎么了?”
“帮我与庆王,是驸马的意思吧,在府上叨扰两日,我还没亲口道谢。”
“不必。”陈宴随口应着。
“驸马倒戈,不怕长公主知道后怪罪?怎么看,成王继位才对陈家有利,驸马爷这个盘算好似不对。”
陈宴微微勾唇:“陈家百年,看似富贵荣华,内里却是脏污不堪,我无力改变,便让新帝劳神了。”
莫说是陈家,京中这些荣华了百年的大家,哪个内里不是脏污不堪,难得陈宴有心,总觉着他虽病弱,却是极有风骨的一人,陈家养出这样的公子,倒是奇了。
“只是这样?”苏靖荷继续问着。
陈宴却是抬头,看着窗外绿柳,轻浅说着:“害了我陈府的掌上明珠,怎能不付出代价。”
屋里安静了会儿,帷幔后才缓缓伸出一只莹白素手,陈宴上前,接过苏靖荷和递出的明黄布卷,待展开时却是大骇:“传位诏书!这东西王妃怎么会有?”
联想到今日王妃胎动,再有公主入宫,陈宴瞬间明白过来,怒极,一口气上不来,接连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是缓过来,喘着气道:“她竟带着你入宫!”
觉察出陈宴口中的怒意,苏靖荷回着:“不怪公主,是我的主意,至少如今看了是对的。”
“万一有个好歹,我如何与王爷交代,我可是允诺过,毫发无损地将王妃护好。”
“不是没事么,曾有和尚替我批命,可不是短命之相。”
说完,又觉着不对,当年苏靖荷被批命活不过十四,京城大多都晓得,尤其是亲近的陈家,见陈宴并没有疑虑,便不再说话,欲将此事揭过。
陈宴最终只长缓了口气,唇角却有涌出血丝流下,遂立即用帕子捂着嘴巴,有些气弱说着:“王妃好生休养,再不能胡为,这一纸诏书我会想办法送给王爷。”
“还有,公主怕是被贵妃娘娘为难了,驸马爷还是请长公主帮忙接了公主回来才好。”
“恩,姑母不会对昭阳怎样,你且安心。”说完,转身,有些步履不稳,却是缓步离去。
自那日后,再没见过陈宴,苏靖荷也顾不得其他,如今于她而言便是养好自己身体,护好腹中孩儿。
六六总以为母亲是给自己做芙蓉糕而累病,当天下午瞧着母亲面容憔悴,很是自责了好些时候,时时守候在榻前,乖巧得很,又怕母亲无趣,母亲喝苦药时便在一旁背着千字文或三字经,倒很是流利。
不知庆王如何,苏家虽担忧,却也再不能做什么,诏书陈宴定会想办法送到庆王手里,至今没有动作,应该是另有打算。
直到公主府忙忙碌碌挂上白绸,她只出神坐在窗边看着府院里一篇缟素,六六趴伏在她膝头,好奇问着:“为什么到处挂上白纱?”
扶着六六头上愈来愈多的发丝,苏靖荷轻声说着:“你皇爷爷不在了。”
小家伙有些不大明白,问着:“皇爷爷去哪了?”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很远啊,什么时候回来?”
苏靖荷摇头,叹道:“不回来了,那儿有你祖母,你皇爷爷要陪着你祖母。”
六六仰着头:“祖母?那是去了紫宸殿?也不远啊。”
“不是贵妃娘娘,是你亲祖母,她不在宫里头了,那里还有你外祖母,和三姨母。”
六六似懂非懂,却是应着:“会回来的,六六答应过要给皇爷爷背千字文的,皇爷爷上回说了,背得好要给六六好多的奖励呢。”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只说着:“皇爷爷不在,还有娘亲和爹爹陪着六六。”
小家伙点点头,补充着:“还有妹妹。”
才挂上白绸,夜里公主府外便传出很大动静,苏靖荷被响声惊醒,侧耳细听,却是听见外边有刀兵的声音,军队沉重的步子渐渐靠近,苏靖荷大惊,立即将六六藏在床榻后。
等到房门被推开,苏靖荷握过枕下短刀,刀还未出鞘,便掉在地面,苏靖荷抿着唇看着一步步朝她走近的男子,眼眶湿润,将视线模糊,最后只能看见个大概轮廓。
“靖荷。”
才唤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苏靖荷已是一把扑进来人怀中,泪珠入断线的珠子,不住往眼眶外溢出。
听着妻子哭声,周辰景鼻头一酸,心中很是怜惜,搂着苏靖荷的双臂更加收拢,许久,哭声渐渐停下,周辰景才是捧起苏靖荷的脸颊,脸上全是泪痕,脸颊通红,他却觉着尤为可人,忍不住低头含过她的唇瓣,细细吮着,所有情深自在这一个深吻之中。
许久,苏靖荷换不得气,脸颊更是憋的通红,却又忍不得放开周辰景,就在感觉窒息的一瞬,周辰景双唇离开她的,才大口吸着气。
“傻瓜,憋着气也不说一声。”
“我以为是做梦呢。”
苏靖荷喃喃一声,听得周辰景更为心疼,抬起她的手捏了捏自己脸颊,道:“可觉着真?”
脸颊上的胡渣子硌手,苏靖荷抽了手,刚才被泪眼遮蔽视线,如今才能好好瞧着夫君,愈看,愈是蹙眉,呐呐道:“怎么丑成这样了。”
周辰景一愣,抬手抚了抚面颊,这些日子不曾合过眼,眼圈重了些,皮肤粗糙,尤其是嘴边冒出的胡渣子。故意用胡渣子蹭了蹭苏靖荷的额头,道:“那可没办法,再丑也是你夫君,没得换了。”
“我不要换。”苏靖荷低哝了一声,窝在周辰景怀里,他一身军装,应该是急匆匆赶过来,冰凉的盔甲贴面,却也不觉着冷,只问着:“事情都结束了?”
“嗯,过来带你和六六回家的。”
说起六六,苏靖荷才想起床榻后的六六,赶忙将孩子抱出,小家伙显然早就醒了,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待见到父亲时却是吓哭,周辰景颇为无奈看着哭得很是难过的儿子,问着苏靖荷:“真这么丑?”
苏靖荷憋着笑,装着正经地点了点头。
周辰景委屈抿唇,而后将妻儿抱起,也顾不得六六哭声,倒是外头巡防营将士都是好奇,王爷是怎么欺负哥儿了,竟哭得这般凄厉......
回到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床榻,苏靖荷终是睡了个香甜觉,第二日进宫祭拜先帝,因为有孕,便也没在宫里多待,黄昏时分回了庆王府。
这次进宫,并没有见到贵妃娘娘和成王,连静安长公主也不在,苏靖荷召了言声询问,才知晓这两日的事情,先帝驾崩,陈贵妃借机假传口谕,称陛下弥留之际立了成王为新帝,欲登基时,庆王却带兵攻破城门口,禁军节节败退,庆王大军直逼皇城,大殿之上,群臣之前,出示了陛下亲笔诏书,成王恼羞成怒调集宫闱禁军反拿庆王,却有不少禁军将领倒戈,先一步斩杀了谢玉,一时禁军群龙无首,只得丢盔弃甲。见大势已去,贵妃娘娘一头撞死在金銮殿,成王及其余党一并入狱。
死了?听着谢玉死讯,苏靖荷异常平静,脑海里浮现年少的一些痴迷,翩翩公子,当年觉着风华世无双,如今想起也不过幼时最普通的记忆,倒是身边兰英小心翼翼:“那个,王妃累了吧,进里屋休息。”
言声却道:“苏牧将军带了人来,说是要见王妃。”
“二哥?”苏靖荷诧异,却也许了人进来,待看见一身军装的何铭,苏靖荷险些没有认出,张了嘴半晌不出声,倒是何铭跪地,轻唤了句:“表姐。”
“快起来,让表姐好好瞧瞧。”苏靖荷上前拉起何铭,两年不见,这孩子高了,瘦了,却更觉英挺。
苏牧招呼了下人都退出去,留了二人好好说话,苏靖荷含泪,问着:“可见过你父母了?”
何铭点头:“都见过了,远远也瞧了眼雅儿,这丫头比以前漂亮许多。”
“脸蛋张开了自然好看,何家姑娘没有不好看的。”苏靖荷说完,又心疼关切着:“可是漠北凄苦,瘦了这么多。”
何铭摇头:“我倒觉着军中自在,并没有瘦,只是结实了,表姐瞧瞧,我如今胳膊可有力道。”
看何铭挽起长袖弯了胳臂,倒都是肌肉,苏靖荷忍不住笑出:“行了,结实就好,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何铭却摇头:“京城都知道靖国公府的少爷不在了,何必再惹麻烦,尤其我喜欢待在军中。”
“没关系的,等王爷登基......”
苏靖荷还没说完,又被何铭打断:“表姐知道,我打小就想上战场,如今算是圆梦了,表姐要觉着舍不得,每年我都回一趟京城让表姐好好瞧瞧。”
见何铭眼神坚定,心知说不过,只得作罢,这孩子懂事,不愿给新帝惹出话柄罢了,遂道:“你要知道孝顺,便该全舅舅舅母的心愿,他们年岁也大了,有个孙儿在身边陪着才好。”
何铭没有接话,苏靖荷也不强求,倒是让何铭说了些延州军旅的事情,又说起这次回京的机缘,叫苏靖荷吃惊的是,短短几日,何铭与苏蓉却有了交集,相互很是欣赏,倒成了知己。
本想留了何铭吃完饭,倒是这小子非说军队里有规矩,不让晚归,苏靖荷也作罢,让何铭见了见六六,便由着他和苏牧离去。
知道亲人平安康健,便足矣。
等先帝头七过去,礼部便准备了新帝登基大典,传国玉玺却是在先帝的枕头里发现。
头顶凤冠,肩披霞帔,携着周辰景的手,一步步走上大殿至高之位,与他并肩的是这天下的帝王,也是她的夫君,当年带着仇恨回京的她,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听着群臣欢呼跪拜,耳畔不禁想起老和尚那句批命:福运无双,富贵抵天。如今再看,他对姐姐和自己的批命,倒都很准。
“当初你让大师给我批下富贵命,可曾想过有这一天。”高台上,苏靖荷在周辰景身侧说着。
“没有,当时只当还你救命之恩。”回忆起最初,周辰景亦是满眼柔情。
“那如今呢?”苏靖荷挑眉问着。
周辰景回望身边的妻子,一字一顿,道:“如今,携子之手,与子共享万里山河,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