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除夕乾清宫家宴,张均枼理应前去,可她依旧没有获批撤销禁足令,依旧没有去乾清宫,依旧没能见到朱祐樘。
那日南絮说,朱祐樘已是许久不曾见过张均枼,定然甚是想念,还说,他必定会亲自去往坤宁宫接张均枼过去。
张均枼自知面容憔悴,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她原本满心期盼,却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她怨朱祐樘,恨朱祐樘,却也爱朱祐樘。
当初一言,他与她二人不欢而散,她如今想,那时朱祐樘将剑架在她肩上时,她就该毫不犹豫的迎过去,一剑了解了性命倒是痛快得很,如今这落魄模样,叫她生不如死!
她想死,却始终没有那个胆量,她也舍不得离开,她舍不得朱厚照,更舍不得朱祐樘!
转眼已入春,如今三月,算起来,张均枼已有整整一年没有见过朱祐樘了……
今日天气晴朗,春光明媚,午后张均枼一如既往的小憩了片刻,南絮也如往常那般守在东暖阁里头。张均枼多日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如今午后小憩,自然也睡得极浅,她虽闭目侧卧在软榻上,到底却是毫无睡意。
暖阁的门忽然叫人推开,南絮望过去,见的是眉黛手里头握着一把梅花枝,她便走去低声嘱咐道:“娘娘在歇息,这花枝,你先拿好。”
眉黛听闻南絮如此说,正想转身出去,却闻张均枼平静的问道:“梅花枝取来了?”
说话间,张均枼已坐起身,南絮与眉黛听言皆朝她看过去,南絮见她已醒来,自然是走过去扶着她,眉黛彼时亦道:“是,取来了。”
张均枼这会儿已由南絮扶着下地,她缓缓朝眉黛走去。望着她手中的梅花枝,问道:“是从哪儿折来的?”
眉黛竟不知避讳,直接道:“绛雪轩后头。”
听闻这梅花枝是绛雪轩后头折来的,张均枼果然面色一怔。南絮见这情势,这便剜了眉黛一眼,眉黛见南絮这眼色,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她本以为张均枼会出言训斥。不想张均枼却极是淡然,接过那梅花枝,只道:“绛雪轩后头的梅花,开得一向好。”
眉黛闻言心生欢喜,南絮却是微微皱着眉,她暗暗侧目瞧了张均枼一眼,见的是她垂眸望着手中的梅花枝,唇角虽略带笑意,眸中却含悲戚。
张均枼抬眼一语不发,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她停驻在殿前,微微垂首望着那一片空地,良久方才淡淡道:“就种这儿吧。”
南絮听言,侧身给眉黛使了个眼色,眉黛这便折身回去取来小铲子递给南絮,南絮随后又转交至张均枼手上。
张均枼接过小铲子,便徐徐蹲下身子,亲自动手挖土,将那梅花枝种下去,又悉心浇上水。她站起身,垂眸望着虽孤单却又极是傲然的梅花枝,淡淡问道:“姑姑,你说。等这株梅花长到殿檐那么高,要多少年?”
南絮其实也不大清楚,她想了想,道:“十年吧。”
“五年……”张均枼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她道:“十年太久了。本宫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了。”
南絮自然知道她这话的意思,便道:“娘娘又胡说了,十年算什么,娘娘长命百岁,十年不过眨眼的事。”
“是么……”
“是啊。”
张均枼素来喜爱梅花,朱祐樘当年在绛雪轩后面为她种下一片梅花,许诺她等到朱厚照长大了,他便禅位给他,而他则与张均枼一起搬去绛雪轩,寒天坐在梅园里,二人温一壶小酒,一边赏梅,一边谈天说地。
朱祐樘如此许诺,张均枼当年竟也曾幻想过他们二人一起饮酒赏梅的情景,可如今,张均枼却已是想都不敢想了。
南絮话音落下,坤宁宫四下便是一片沉寂,眉黛忽然惊喜道:“娘娘,张公公来了!”
张均枼听唤,当即转身望过去,来人果真是张瑜。
彼时张瑜亦是望见张均枼,他又见张均枼脚下前头不远那株梅花,不免微微一愣,想了一番方知张均枼这是何用意。张均枼分明见张瑜面色极是消沉,她便主动问道:“有事么?”
“太皇太后……”张瑜脸色黯然,言语间亦是略带悲恸,他说至此欲言又止,张均枼见他这副神情,已料想到周太皇太后定然不测,张瑜继而道:“病重,只怕是熬不过今日了,陛下唤娘娘过去看看。”
张均枼闻言怔住,众人只听得她一声低低的苦笑,她心中苦闷,并非是因周太皇太后即将仙去,她只是怨朱祐樘,怨朱祐樘到今日才将此事告诉她,更怨朱祐樘撤销她禁足令的缘由,竟单单只是想叫她去看看周太皇太后。
“娘娘?”张瑜见张均枼这脸色,心中自是有些许惊诧,他唯恐张均枼不肯过去,张均枼听唤,淡淡道:“走吧。”
世间总有太多太多憾事,张均枼闻知周太皇太后即将仙去,总想着一定要见她一眼,不想她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真的仅仅晚了一步而已!
张均枼急急忙忙赶至清宁宫时,只听闻清宁宫都人内监一片哭声,她心里头不定当,待她跨步进了东暖阁时,不巧周太皇太后方才咽气。
朱祐樘就跪在床前,而朱厚照也跪在朱佑樘身侧后方,这两个人,皆是张均枼这一年极是思念之人,可如今,张均枼再见到他们,却仅仅只是多看了那么一眼。
暖阁宫都人内监皆在掩面恸哭,似乎并无人瞧见张均枼过来,便不曾有人与她行礼,张均枼自也知道礼节,于是缓步走至朱祐樘身侧后方,朱厚照左手一侧不远,重重跪下,默声不语。
朱厚照这会儿方知张均枼过来,他已有一年未得见她,自然也极是想念,而今忽然见到,朱厚照竟是有些怔忡。他怔怔唤道:“母后……”
张均枼听唤侧首望向他,轻语道:“照儿,许久不见,你愈发有大人模样了。”
朱厚照望着张均枼。极力忍着泪水,终于忍不住之时,他偏过头,也不接话,倒是朱祐樘。他忽然听到张均枼的声音,亦是怔住,他想回过身来看看她,可身子却似乎一时僵住,叫他怎么也动弹不得。
弘治十七年三月,周太皇太后崩,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与宪宗朱见深合葬裕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