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振点头:“说吧。”
我把三哥的病情大致说了一下,也略提了一下郭振现跟三哥的关系。张小桐不笑了,鲁薇也有点沉默,女人都是有母爱的生物,听见这种天煞孤星般的故事不自觉会陪着当事人一起悲伤。我及时阻止两人正在酝酿的情绪:“打住,现在是要想办法。”
鲁薇说:“其实好办,我先给三哥订明天晚上去北京的火车票,找个专人陪着。医院那边我去打招呼,要不了几个钱就能排上。”
我开始替郭振当家作主:“行,那就这么着吧,还要辛苦两位姐姐了。”
鲁薇一笑:“瞧你说的,还跟我和你姐姐见什么外呐?”
我边看郭振边说:“这不是替我兄弟谢你们吗?其实也就口头感谢嘛,你们看我穷成这样,也实际不起来。”
张小桐手渐缓过来,被我挠得受不了缩回去:“鲁薇姐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抠门。”
鲁薇知道在这种姐弟斗嘴的时候谁也不能帮,开始打电话联系她一个长辈。我在旁边听着,鲁薇果然口才了得,几句话就把事说明明白白,并在言语之间暗示如果把事办了便会有好处。听鲁薇的口气,对方似乎答应的很痛快。
看事比较顺利,我问郭振:“要不要……跟三哥说一声?”
郭振点点头,自从进了鲁薇的办公室之后他就很沉默,大概还觉得自己是外人吧,我能理解这种心情,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鲁姐今天还有事吗?”
“没事了。”
“那一起吧。”
三人一车到了市医院,我终于在病房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三哥。
郭振曾经不止一次向我描述过三哥的容貌和性格,所以在见到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大概轮廓。见到之后觉得郭振这人描述别人的能力实在有点惨,在他口中的三哥怎么着也是个脸上生了横肉眼神阴冷的老流氓,我见到的却是个面色白皙有点秀气的青年。
三哥醒着,看见我们勉强笑了一下:“郭子的朋友?”
鲁薇在这群人里年纪最大,她点点头:“我们想问一下您的意见。”
“什么意见?”
沉默许久的郭振终于开口了:“三哥,我们想带你去北京治病。”
“什么?”三哥显然没想到。
“去北京,手术的成功率有90%。”鲁薇说,“在省医大,只有50%。”
三哥摇头:“我钱不够。”
我对三哥说:“三哥,我是郭振的朋友。我想问您几句话。”
看我一个小毛孩子,三哥笑了:“你说。”
“郭振算不算你的亲人?”
“算。”
“如果你有意外,郭振会不会伤心?”
“会吧。”
“如果你有意外,郭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
“如果你有意外,郭振会不会觉得自责?”
“……”
“我不认识您,但我是郭振的朋友。我不希望这些事发生,您说是不是?”
“……”
我说:“我的话说完了。”
所有人带着笑看三哥,三哥举手:“郭子交了好朋友,我投降。”
郭振面带欣喜地看了我一眼,包含无尽感激。我对他轻轻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去北京治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鲁薇特别嘱咐了人去陪同。她办事,我放心。临走之前我顺便问了鲁薇一句废话:“现在是4月吧?”
“没错。”
我想了一下,嘱咐她:“找两个精通英语的,去……美国斯坦福大学转转,看看有没有有心在网络上发展的人,接洽一下。”
鲁薇有点莫名其妙,还是点头去了。
两天之后,三哥被接出院,郭振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此人心情好起来之后显示了无比旺盛的精力,我答应送他的电脑也到位了,他每天玩到半夜,白天还要跟我们出去耍个没完。94年满大街的牛仔裤口哨和吉他民谣,我们没完没了地在街头闲逛,这会邵科和王易还没出来卖打口带,我也不可能碰到李坤张琛之流。我们跟着郭振熟悉着城市角落三三两两的流氓混混,时间长了,我很疑惑于一个问题。
“我怎么觉得这些人里没有有钱的呢?”
在我印象中,90年代初敢铤而走险的人都挺有钱的,当时特别流行带大笔现金出去做生意,经常有人在南下火车上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等待机会“拎包”。还有出国跟外国人以物易物的,或者走私香烟的……然而所到之处看见的混混们一个个都是只有卖相,穿戴整齐地抽“大前门”之类的便宜烟,更有甚者,直接捡晒干的树叶卷起来抽……让人觉得惨不忍睹。我觉得若是十年后想教育青年不要混帮派学坏,只要把现在混混们的生活纪录片放出就够了。
当然,我也想到三哥,他在北关也是叫得出口的名人之一,连几万块治病的钱都要郭振给他筹。可见不是有名就有钱的。
郭振给我的回答是:“有钱的谁出来混啊……”
我反问:“那出来混就有钱了么?”
郭振无语:“大概是觉得比较自在,别的就没什么了。”
“自在?”我笑了,“其实不就是在固定一个地方晃荡吗?出了自己这片都容易让人打。”
“其实出来混很难做到ceo的。”我喃喃自语。
郭振一愣:“ceo是什么?”
我解释:“就是首席执行长官,大公司出来管事的。好比明朝,皇帝是投资人,魏忠贤他们那帮太监就是ceo。”
郭振笑了:“原来是这样。”
我笑着说:“就是这样,出去混,最起码也得当个ceo啊。”
“那我也混个ceo当当吧,哈哈……”
我们的笑声一直持续到很多年后,郭振真的当了ceo,还不是一般的ceo。
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