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田岫还是比较清楚的。她郑重地说:“隐户要重新造册登记;清查出来的诡田,能说清来历的会发还给农户,说不清的会录入官中作为官田,以后也许会划为官员的职分田。”这是她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据说是宰相公廨反复磋商之后得出来的结果。她觉得,这种处置的办法还是比较妥当的,一方面安抚了庄户,另一方面也照顾了官员的情绪,至于那些窝藏丁口隐匿田亩的人一一哼,活该他们受磨难!
汪少卿冷笑了两声,仰起脖子把盏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哈着酒气说:“发还农户?划分职田?一一哈,哈哈……”他把酒盏重重地压在桌案上,问道,“田大人,你瞧瞧我,我在京十七年了,至今仍是赁屋而居,身边除了两个帮忙的亲戚之外,连个随从的家人也请不起。依你之见,我在老家有多少土地田亩,家中又有多少丁口?”
田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不想说。有说的必要吗?没有。看汪少卿的吃穿用度,能想见他平日里过得并不算宽裕,不然也不会在这家酒肆里请同僚吃鱼脍了。
“我恩州老家有田四十顷,口丁三百许!”汪少卿冷不丁地说道。他挑起眼皮挑衅般地凝视着田岫。但很快就自己泄了气,耷拉下头,说,“其实,真正是我家的土地只有不到百亩;其他的,都是挂在我名下的。我在朝廷里做官,因循制度,我家里不必担负徭役赋税,那些挂在我家名下的土地人口,也一样没了徭役赋税之苦。这些人,还有这些土地,就是隐户诡田了吧?”
田岫默然地点了点头。她眼神复杂地望着汪少卿,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很难说出口。汪少卿家里的情形,跟朝廷说的那些诡田隐户,似乎并不是一回事。
汪少卿摊开手,苦笑着说:“你看我这穿戴,象是个家有千亩良田的财东不?不瞒你说,挂在我名下的那些土地,我家里几乎是分文未取,除了年头岁尾收点贺礼和几色点心,其他的什么制钱粮食一概没有。乡里乡亲的,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交道和情谊,别人哀告到家里,我家里能把人朝外撵吗?别人把土地人口寄在我的名下,不过是想少受些盘剥,所图的不过是多留点粮食,能多吃几顿饱饭,能使日子过更好一些,我家不能挡着别人的这点本分念想!再说,我家里也没有不接受寄名的理由。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人活这一世,不就希图个好名声吗?”
田岫觉得汪少卿的话不对。汪家倒是留下了好名声,受损失的却是朝廷!但她依旧没说话。她明白,汪少卿现在说的这些话并不是说与她的,而是想让她帮忙转递给那些大人物。所以她一声都不言语,只是认真地听着,记着……
“在京的官员之中,象我这般情形的人还有很多。有些人只是让别人寄个名,没有多余收什么钱粮浮财。当然,也有一些人要收一些。有的收得多,有的收得少,少的不过一亩五升半斗,多的也不过十取其二。不过,也有些人小人行径,借机欺哄蒙骗了别人的土地一一但这种无赖顽恶之徒毕竟是少数。你说,象我那些乡亲,他们是隐户吗,他们的土地是诡田吗?”
“是。”田岫毫不犹豫地说道。至少这些人是在逃避朝廷的徭役和赋税;说轻了他们这是在犯错,说重了可是犯了刑律的。
“书生之见!”汪少卿气愤地站起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不想再说什么了,招呼着掌柜跟他出门去马背褡裢里拿钱,摇摇晃晃地边走边说,“亏得我还听说你在江南做过几年的观风使!难道你这观风使,观的是《国风》?你就不想一想,为什么别人肯把土地人口都寄到别人的名下呢?难道是我的名声真有那么好,又或者是他们都被膘油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