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路过老笔斋时,宁缺掀起窗帘,看着铺门依旧完好的旧居,想着这些年在这里发生的故事,难免有所感慨。
“天启十三年春天,你和桑桑来到长安城,现在是十八年的深冬,其实只过去了五年,却好像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之久。”
朝小树看着老笔斋还有旁边那些铺子,想着天启十三年的那场春雨,想着那天夜里的杀戮和自已那碗没有蛋的煎蛋面,微微一笑。
宁缺看着他,忽然说道:“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们其实并不怎么熟。”
朝小树说道:“不错,相见的次数都不是太多。”
宁缺说道:“你难道不觉得有些怪?”
“再往前推二十年,那时候先帝还是太子,我与他在红袖招第一次见面,打了一架,然后喝了顿酒,从此我便成了朝二哥。”
“一杯酒便是一条命,一碗面也是一条命。”
朝小树说道:“长安是座很有趣的城市,像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然乐此不疲,所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确实如此。”
朝小树没有回春风亭的家,而是直接进了皇宫。
入宫后,自有太监接应,朝小树随之入殿,宁缺却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挥手让跟着自已的太监离开,自已去了御书房。
他的一生巅沛流离,发生过很多次关键性的转折,很多地方都有很重要的意义,但大唐皇宫的御书房,无疑是其中很特殊的一个地方。
在这里他写过一幅hua开彼岸天,于是和先帝相识,在这里他和李渔长谈一夜,才会第二天在殿前一刀砍下李珲圆的头。
他把拐棍搁到书架前,慢慢挪到在案前,磨墨铺纸,开始写字。
他不停地写,写了很多张。
先帝当年就喜欢他的字,他却偏生不肯写,就算偶尔给几张,也像割肉般心疼,现在想来,当时还真不如多写几张,让陛下高兴高兴。
现在他愿意写了,陛下却看不到了。
御书房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紫毫在纸面上滑过的声音,忽然间,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极为威严的训斥声。
宁缺微微失神。
御书房和前殿离的极近,想必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先前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已听到了陛下痛骂白痴的声音。
就像在车中他说的那样,他和朝小树并不熟,但可以共生死。
他和陛下其实也不熟,但陛下就敢把长安城,把李氏皇族的将来交到他的手里,他也敢用自已的命去完成这件托付。
因为这里是长安城,这种事情很常见。
他和陛下之间的信任,并不是从那张hua开帖开始,而是当时他在御书房里听到陛下痛骂白痴,他很喜欢骂人白痴,所以觉得好生痛快。
宁缺醒过神来,陛下已经死了,再没有人在皇宫里大骂白痴。
他摇了摇头,继续落笔行墨。
忽然间,他握着笔杆的手变得有些僵硬。
因为他再次听到殿前传来的声音。
这一次他听的真真切切。
那道威严的声音,确实是在骂白痴。
皇后娘娘在骂人。
宁缺笑了起来,觉得好生痛快。
宫殿深处,有一张极大的地图,上面标注着繁复的线条和注释,被数十枝儿臂粗的明烛照着,才能看清楚所有的细节。
一名军部的中年参谋,拿着细而长的木棍,指着地图,正在为殿内的所有人做着讲解,只是很明显此时能够听进去的人不多。
皇后娘娘有些累了,坐在案后取过一盏茶缓缓饮着。
将军和大臣们看着娘娘此时温婉的模样,哪里能联想到先前户部因为往征西军的粮草输送出了问题,娘娘痛骂十几句白痴时的画面。
朝小树安安静静站在角落处,看着皇后没有说话,却像此时御书房里的某人那样,想起了曾经在殿内痛骂自已白痴的那位陛下。
有些人还活着,他们回到了家乡,有些人已经死了,他们也回到了家乡,也许他们根本都没有离开过,这样很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