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神殿方面的颂祭声停了,这些奇异来人的颂祭声还在持续,看着这些人戴的笠帽和身上淡淡的鱼腥味,天谕院院长终于猜到了这些人是何来历,脸色骤然间变得更为苍白,再没有任何犹豫,唇角渗血,厉声喝道:“言之命从!断!”
这声断喝是西陵教典降世篇里的段首第一句,融入了他知命境的修为和数十年颂读经典所得,自然非同寻常。
祭坛前的颂祭声终于完全停止,只不过令院长感到有些心悸的是,这些人的颂祭声并不是在自己那声断喝之后便戛然而止,而是像一首渔曲般,拉出一道柔滑神圣的长音,才袅袅而终。
“六百年了。”天谕院院长看着祭坛前的这十几个人,脸色苍白说道:“已经过了六百年,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
站在那些人最前面的是位老人,面容黝黑,上面有极深的皱纹,就像被重物压久了的皮革,生着短而疏的胡须,眼神宁静,看上去就像是位阅尽人间悲欢离合的老农,因为淡淡海腥味,则更像位老渔夫。
老人说道:“我们本就是道门一属,为何不能回西陵神殿?”
天谕院院长沉默片刻,问道:“请教道号。”
“**海,来自南海。”老人看着他说道:“桃山召开光明祭,理所应当由光明神殿主祭,何时轮到天谕神殿的人?我南海一脉乃是光明正宗嫡系,既然如今光明神座空悬,我不得不回来主持此事。”
今日参加光明祭的宾客,或是修行界里的强者,或是世俗里的贵人,对于道门的那些隐秘历史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听到此时,已经有很多人猜到了人的来历,震撼想着,难道真是南海大神官的后代?
西陵神殿是道门统治世界的中心,以掌教为首,铺设光明、天谕、裁决三位神座。掌教统管一切事务,天谕大神官负责感知昊天谕令,以及培养神官,裁决大神官负责维持道门秩序,执行教典刑罚,诛杀叛教者及魔宗修行者,都拥有极大的权柄。唯独光明大神官没有具体事务,然而却是地位最超然的存在。
光明大神官都被视为距离昊天最近的凡人,在三大神座里隐隐排在首位,甚至拥有不下于掌教的威望,甚至有种说法,在三千多年前的大治元年之前,西陵神殿根本没有掌教,掌教的出现,就是因为道门内部试图压制光明一系的产物。
千年以降,西陵神殿最了不起的三个人,全部出自光明神殿,第一位便是带着天书明字卷远赴荒原传道,却最终开创明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最近的那位,便是被囚禁在幽阁十余年最后与颜瑟一同死去的卫光明。
剩下的那位,便是六百年前光明神殿的主人。那位光明大神官,自幼精研西陵教典,备受尊崇,得赴知守观阅三卷天书,道门本以为此人将会成为知守观下一任观主,然而谁能想到,此人偶有机缘,看过佛祖笔记后,有所感悟,开始尝试对流传了无数年的西陵教典进行批释和修订。
这是一项浩繁的工程,也很令道门感到不安,教典乃是信徒得昊天所授,岂能随意修订?当时的裁决、天谕两位神座和掌教都反对他的做法,认为他走上了歧路,最终学术上的分歧渐渐演变成了权力的争斗。
那位光明大神官的境界高深莫测,无论修道境界还是辩难,以一敌三竟也不落下风,神殿内部也随之发生了极为激烈的斗争。
卫光明逃离幽阁,桃山死伤无数,在这之前,六百年前那场因为修订教典而引发的内乱,便是西陵神殿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段历史。
那场神殿内乱太过恐怖,以至于影响到道门对人间的控制,隐于世外的知守观迫不得已出手,然而即便是观主和那些隐世长老,也无法辩清谁对谁错,在这种时刻,只好做出他们所以为最正确的判断。
道门不允许光明大神官再对西陵教典进行修订,并且将他和效忠于他的十余名红衣神官请出桃山,但承认他一脉的正统地位。
那位光明大神官就此飘然离开桃山,远赴南海传道,发下大愿,除非昊天降下神迹或是道门认错,他终生不踏陆地一步!
在那之后,南海上偶尔传来消息,有人乘舟浮于海,在各小岛之间来回,给那些尚未开发的野人传道。消息不断地传回陆地,那位传道者经年累月不觉疲惫艰辛,被尊称为南海大神官,直到数十年后,传来了他的死讯。
西陵神殿方面一直知道南海大神官便是离开桃山的光明大神官,闻知死讯默然之余,不免也有些感伤,在神殿里为他留下了正式的牌位。
这便是南海大神官的由来。
南海大神官死后,便很少还能听到有人在海上传道的消息,到后来甚至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陆地,西陵神殿方面以为追随他的那些神官早已散去或是消失,如今已经过去了六百余年,更是以为南海光明一脉早已断了传承。
谁能想到南海大神官还有传人,而且重新回到了桃山!
祭坛四周的人们神情极度震撼,尤其是神殿里知晓这段往事的神官和执事们,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至极,时隔六百年,这些人居然真的回来了!
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南海大神官一脉并未断了传承,比如叶红鱼就很清楚,陈皮皮的母亲便是那位大神官的嫡传后代,掌教也很清楚这件事情。
神辇上幔纱微拂,万丈光芒里掌教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那些远道归来的南海客人,而是静静看着陈皮皮。
陈皮皮的身上流着一半南海一脉的血,那么今日这些南海来人在桃山出现,究竟是想做什么?他们想救他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