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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幻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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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演出就要开始了,你找的人搞不好真的是她!”

杜若起身离开包间,背起挂在衣架上的帆布包,跟着坐台小姐曲里拐弯地来到演艺大厅。().这时演艺厅已然人声鼎沸、舞影重重,绚丽多彩的舞台上花团锦簇,震耳欲聋的声响满大厅回荡。在坐台小姐的引导下,顶着过道上幽暗昏黄的光照,杜若找个靠前的座位坐了下来。

“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茶点?”

杜若刚摆摆手想说不要,坐台小姐就急吼吼地冲着服务生点了几式点心及一瓶红酒。杜若眉头一皱,脸上顿然浮露出几许讥刺不屑的神情,“你咋这能喝,一个小时不到,你就开了三瓶红酒!”

“唉,没办法呗,你又不唱个歌跳个舞,整个晚上像木偶似的坐着发呆,再不帮你消费点,我晚上不白陪你一场!”小姐白眼一翻,故作娇嗔地挨近身子,浸有酒液的嘴唇红艳艳的,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你倒实在,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你放心,就冲着是老乡这张金字招牌,小费我会翻倍给你!”杜若避过身子,佯装不胜荣幸地报之一笑,顺势拿起酒瓶,又替她满满地斟上一杯。

“我说吧,老乡就是不一样,再说破费点值,否则你在宁波人生地不熟地还得找上几天,做我们这行的早不以真名字示人,我叫珍珍,她叫盈盈。盈盈是我们皇都夜总会数一数二的牌子,不但能歌善舞,人也长得好,皮肤更是吹弹得破。说来也奇怪,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堆里,一把好粉抹在了瘌痢头上,盈盈男朋友就显得老相、滑稽、没什么出息,成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她俩也不住在一块,见面就吵架,好几次差一点儿动起手来了。据说那男的下了岗,是她们那儿铁路上的养路工。你想想,养路工有什么好鸟,成天灰扑扑的在铁路线上练脚板,所以才弄成了那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熊样。不过盈盈待那男的还真没得说,以前她在我们皇都只跳舞,不坐台。有回那男的病得要死,听说是喝酒喝得胃出血,送到医院,医生不给治,说是连住院费都交不起。盈盈舍下脸面四处借钱,都是才出门的小姐妹,谁有哪多闲钱,没办法找老板预支了点,条件是必须坐台。为这那男的出院后就不依了,气势汹汹地找老板算账,整个一副泼皮无赖的相儿,说穿了是把我们坐台小姐想得太肮脏了,没把我们当人看。那天要不是我们几个小老乡舍了命地解和,他能落个好的,老板不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捏死他。好心还没得到好报,他至于今还像斗鸡公似的不理我们,对盈盈也是爱搭不理的。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么事,要是我早拜拜了!”珍珍不歇气连着喝了几杯酒,就开始风卷残云地啃果蔬,果皮碎壳扔得满桌都是,临了,丢下一句,你先坐会儿呀,盈盈下了台,我叫她来见你,就姿势招摇地拎起小包,一溜就开始风卷残云地啃果蔬,果皮碎壳扔得满桌都是,临了,丢下一句,你先坐会儿呀,盈盈下了台,我叫她来见你,就姿势招摇地拎起小包,一溜烟儿消失在人丛之中。

这时台上演出开始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又是鞠躬又是拜谢地走到台前,随后我说你是潘安再世,你说我是仙女下凡,满口哥呀姐的讲着诨话,惹得台下哄笑阵阵,尖叫连连。主持人浪声浪气地介绍完节目,一个渔夫打扮的说是国内最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就出现了,上台一句哟喂的飙音把全场都震慑住了,字正腔圆的声调响彻大厅,直到他声情并茂地把《拉网小调》唱完,台下如梦方醒的观众才爆出疾风暴雨般的掌声。接着上台是两个讲相声的,也说是国内最著名的表演艺术家,然而风格、套路明显摹仿的是姜昆、李文华,说辞也是掉在了老虎嘴边,生死时刻的人生百态,不过其言诡谲、其义恢诞,一字一板、一招一式也算抓人眼球。稍后台上拉起一道帷幕,几个人跑来跑去地更换布景,两个换了一套服饰的主持人则又捧哏逗乐地站在台前,插科打诨的讲些令人捧腹的笑话。比如李白的夫人叫香炉,女儿叫紫烟,有诗为证:曰照香炉生紫烟;白居易七十高龄了,还花心未死,色胆未消,姘个姬人善歌,招个**人善舞,同样有诗为证: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少时随着帷幕的渐渐拉开,一道山明水秀的布景出现了,主持人用高分贝的嗓音激动人心的宣布:独舞《雀之灵》,由著名舞蹈家杨丽萍女士的关门**盈盈小姐献舞。

杜若眼中一亮,连忙坐正身躯。在雀之灵优雅的乐曲声中,盈盈高髻云鬟、一袭白裙的出现了,双手摆成一个雀喙的造型,阔大的裙裾宛如雀翅在光影中舞动,她把脚尖绷得直直的一步一回首地走向台中央,就好像一只将要东南飞的孔雀徜徉在浅草丛中,徘徊在鲜花阵里;她把脚背隆得高高的一步一翘首地跃向台边,又好似一只傲世出尘的精灵飞翔在隐隐青山,畅游在幽幽绿水。她时而顾盼自雄地昂扬着头颅,那种高贵华丽的气质令人不敢仰视;她时而陶然自得地拍动着翅膀,那种优哉游哉的逸致使人心向往之。在一大片被晚霞染成橘红色的溪边,她顾影自怜地梳理着羽毛,斑斓醒目的羽**与霞红争辉;在一丛丛像洒了一层碎金的草地上,她安然自若地摇动着翼尾,缤纷多彩的翅翼似与草绿比美。以后她舞姿翩翩地舞动在回崖沓嶂的山巅,眼下天宇方沐、山峦清净,朝阳热烈的拥吻着她,晨风指挥起琪花瑶草奏着一首迎宾曲;以后她舞步轻盈地舞蹈在碧波荡漾的深潭,眼前晚霞夕岚、相映绚烂,夜月轻柔的温存着她,晚风鼓动起茂林修竹在她四围跳着一种合欢舞。山为她低低吟唱,水为她哗哗欢笑,大地欢迎着她,她是美的化身,曰月欢迎着她,她是**女神。她舞呀舞的,**的霓裳曳着宽广的长带,纤纤的羽翎恍若升向天际的迎风飘举,她以她那柔若无骨般独创的手臂,左右手指尖独树一帜的相互传动,轻快飘逸的给荒漠以云霓,绰约蹁跹的使戈壁变为绿洲。千千万万只孔雀在她身后竟相开屏了,像凌波仙子,像散花女神,她们成群结队载歌载舞的飘过原野,花儿仰着笑脸绽开了含苞待放的花蕾,草儿扭着腰枝编织出一种绿色的诗意。

杜若心头一热,一片惊喜交集的神态掠过脸庞,想不到这山里妹子还有如此的艺术天赋,竟然将《雀之灵》的神韵如此形象逼真,神态自如地演绎了出来,竟然如此妙谛自成、境界自出地抒发了人体艺术美的魅力。哪她还是芬儿吗?自己仅凭她家人的一个地址,上千里地的来到宁波,乡镇渔村所有服装厂、鞋帽厂找过了,大街小巷所有美容房、洗脚屋找过了,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宁波数一数二的夜总会的头牌,哪她还会回山里吗?重新做一个甘苦自持、清贫自守的女工!哪自己在红莲面前说要找到她,让她重回山里开书画社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

“杜大哥,真的是你呀,你真的会来找我们?”一曲终了,珍珍就风风火火地拉着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芬儿来到了桌前。杜若赶忙站起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声的窘迫堵塞在喉咙口,脸上竟火辣辣的腾起一片红云。

“杜大哥,见到你太高兴了,才刚我还有点不相信,你先坐坐呀,我还有场演出,一会儿下了班就来找你!”芬儿喜不自禁地仰着面孔,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来去匆匆的身影宛如一朵停云般在人丛中倏聚倏散。()

杜若走出皇都夜总会,天色已近拂晓时分,宁波这座不夜城还烁亮在一片灯光璀璨之中,甬江两岸数不清的高楼大厦霓虹闪闪、光华四射,风从三江口黑黢黢的江面习习而来,扑面予人一种针刺般的寒意。

“怎么喝这么多酒,年轻轻的一点也不晓得爱惜自己!”待到芬儿下班,她已摇摇晃晃地醉成了一摊泥,满嘴酒气熏天的说不清话了,脚刚踏进房门,人就一头扑倒在沙发上,珍珍说交给你了呀,她不让我送,径自告辞而去。杜若搀扶着芬儿好不容易走下楼,百般艰难地坐上出租车,然而贴着她的耳边再三寻问她的住址,芬儿只是东倒西歪地摇头不应。杜若无可奈何,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吩咐司机,将她带回自己在铁路大厦边上的一家小招待所。

杜若坐定身躯,芬儿柔软无力地靠在他肩头,秀发在夜风中飘洒,嘴里呼出的酒气中人欲呕。刚刚驰上中山西路,出租车冷不防一脚急刹,芬儿顿时像布娃娃似的滚倒在杜若的怀中。杜若伸手欲扶住她的腰,这时猛可发现,芬儿竟然夜店小姐般一身短打扮,上身穿着薄如蝉翼的露脐装,**穿着仅可遮羞的超短裙,借着一路时明时暗的路灯灯光,她已近乎**的袒裎在眼前。杜若心头一阵狂跳,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周身的血液像煮沸了似的滚热发烫。瞧芬儿**嫩白的**占据了大半个**,腰际盈盈一握,宽展的**丰盈胜雪的隆起在腰下,浑身宛如黄金分割律般呈现出动人心魄的美的曲线。杜若极力闭上眼睛,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脑子里就如擂起了战鼓似的天人交战。曾几何时,芬儿像极了一朵巴山开不败的野菊花,清丽明艳,烂漫天成,在山里沐浴着阳光过活,滋润着雨露成长。只因为他大厦已倾了,才使这朵秀美幽独的野菊花,在风刀霜剑的摧残下枯萎凋谢了,她才将这种美丽转换为供人欣赏的皮肉,任人臧否,任人品鉴;只因为他大树已枯了,才使这朵清芬自许的野菊花,在曰炙风吹的环境里染风习俗了,她才将这种艳质变换为供人娱乐的美色,任人悦目,任人哀怜。杜若一刹那有种痛不可忍的愧疚感,一种同病相怜之情,一种依依顾惜之意在心底萌发,更觉得此行是对的,既要拯救芬儿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要擢拔芬儿于沉沦不遇之得此行是对的,既要拯救芬儿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要擢拔芬儿于沉沦不遇之境,否则有何面目面对奶奶的在天之灵。瞧芬儿仍是人事不省的沉沉睡去,**在寒冷静夜中瑟瑟发抖,杜若忙脱下西服,生怕她受冻着凉的裹在她身上,听任出租车往铁路大厦而去。

杜若七弯八拐地刚将芬儿扶掖到房间,芬儿就翻江倒海般的开始呕吐起来了,腥臭无比的秽物喷溅得满身都是。杜若赶紧请来服务员,赶紧赔着小心给小费,请她千万帮芬儿洗洗,千万扶持她睡下。待到芬儿安安稳稳地睡**,杜若就小心备致地敞开门,在卫生间洗好芬儿脱下的衣服,又找服务员借了台取暖器,然后守在门口,一件件地烤起芬儿的衣服来。又困又累中,眼皮像坠上了重物似的直往下垂,思绪却又不自禁地飘向几天前,跟桑晨一道回山里看望红莲的那幕场景来。

杜若记得,正是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的黄昏时分,那时夕阳淡淡的余晖一路洒落在清溪萦绕、绿树环抱的小山村里,沿途红蕖照水、白鸟翻空,呈现出一幅童话般的瑰奇景色,四外飞泉瀑流的丁丁声、松涛岭树的嘁嘁声犹如声乐般忽疾忽徐、忽高忽低地直奔耳际。杜若带着桑晨走十几里山路,夜暮将临之际,来到红莲姑妈家中。

“唷,这不是杜师傅吗,你怎么有空来了,哟,晨晨也来了,快请屋里坐!”杜若汗流浃背的带着一大堆物品刚要跨进院门,迎面红莲姑妈一手挎着竹篮,一手牵着小孩走了过来。杜若瞧小男孩约莫两岁光景,长得粉妆玉琢、眉清目秀的,小脑袋剃着电视上风行的三毛发式,眼珠宛如黑葡萄似的乌黑晶亮,一套干净合体的小解放军装穿在身上更显得浑身精精神神、帅帅气气。

“愚儿,快叫爸爸,你不是老问爸爸哪去了吗,你看回家了!”老人急忙放下篮子,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俯身抱起男孩,腰板儿硬硬朗朗的几步送到杜若的面前。

谁知小男孩一拧身子,双手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肩头,脑袋摇得就如拨浪鼓一般,“姑奶,他不是爸爸,妈妈说爸爸去好远好远的地方画画儿去了,要等愚儿长到10岁,才回来看愚儿呢!”

这时桑晨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嘭地放下肩扛背驮的行包,激动不已地快步跑上前,伸手抓起小男孩穿着凉鞋的脚,“三牛哥,快看,愚儿跟你一样,大脚趾头往上翘,嗨,真神了耶,典型的遗传基因!”说着就手勤脚快地抢过小男孩,努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愚儿,告诉姑姑,几岁啦,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跟姑奶一起去找妈妈呀!”

愚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滴溜溜地转着一对眼珠,倒头望望这个,扭身望望那个,然后像背书似的仰着脸孔,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叫杜若愚,两岁啦,妈妈给人送好看的画儿去了,我跟姑奶到园子里去摘菜!”

“啊哟,若愚真棒,真是姑姑的心肝宝贝,跟姑姑去玩好不好,姑姑买了好多好多吃的,还买了冲锋枪,咱俩比比,看谁扳得快?”桑晨脸对脸儿地抱着小若愚,边神气快乐地朝院门外走出。

“我不!妈妈说不能跟不认识的人去玩,也不能吃不认识人的东西,爸爸回来后,会跟我买好多好多吃的,也会跟我买最好最好的冲锋枪!”若愚丝毫不为所动,扭过身子就要姑奶抱,满脸不高兴的差点哭出声来。

杜若心潮激荡地站在院中,一片丰饶的喜悦之情浸透了全身,一片无际的感恩之云笼罩了整个脑海,无数个曰曰夜夜铭心刻骨地思念着的儿子就在目前,无数个时时刻刻妄猜臆想地勾画出的儿子就在身边,而且那么健康、那么聪慧、那么有教养。他蓦觉几年来一直飘荡无着的灵魂有了依附,一直彷徨无定的情感有了寄托,以至于痴了似的双目逐着儿子的一举一动。一滴泪水慢慢地浸润了眼窝,缓缓地湿润了眼眶,终至于使整个眼睛都潮润濡湿起来。

“杜师傅,回来了就好,人有善愿,天必保佑,不是我说嘴,我们家莲儿这两年可是为你吃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老人刚稳住情绪开口说话,忽然瞥见若愚伸手要抱,慌忙转睛望定若愚,满面慈爱地挥手作着安抚的姿势,“愚儿,不怕呀,姑姑呀,好好地跟姑姑玩一会儿呀!”

“是呀,姑妈,真得亏了红莲,将若愚带得这么好,我给她磕头下跪的心肠都有!”杜若轻轻一叹,感慨万千地伸手揉揉眼睛,一时连话语也变得哽咽难言、断断续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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