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大哥大嫂心疼兄弟们, 如今大哥不在了, 大嫂还是当避瓜田李下之嫌的。”
“我给官人纳了个房里的,他果然就少来找大嫂了呢。”
“哎哟, 大嫂身子不适?可别憋坏了。既然不爱见我,我就不进去,让大嫂看着我难受了。”
……
……
……
十多年前的往事突然涌上了心头,郦氏感到了一阵的寒意。郦氏很确定,这些话叶氏是对亲儿子都没法说出口的。叶氏太好强了, 太追求完美了, 也从来不善于将难题交给别人。只能吃这个闷亏,将自己憋死。
十多年来, 她也暗自得意于自己的手段如此的不着痕迹。
这是压在郦氏心底的秘密,一直以来,她最不忿的便是大嫂叶氏。叶氏出身名门,她的出身也不差。然而两人前半生的际遇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叶氏得嫁谢渊, 正室嫡出,样样出色。郦氏嫁的谢源, 却是个母亲溺爱之下的平庸货色, 甚至不如庶弟们机灵。
婆婆是很疼爱二房, 疼爱之余, 却不忘提醒, 一定要尊敬大哥大嫂。
一步嫁错, 步步都要被压一头。哪怕自己先生了长孙谢鹤, 叶氏无所出,谢家上下还是敬服叶氏。过不两年,长房嫡子谢麟出世,从此之后,生了谢鹤所带来的一点优越感也被打击得荡然无存。那是一个不到二十岁就能连中三元的美男子,自幼的表现,仿佛不与凡人是同一个品种。
堂兄不如堂弟,这一对堂兄弟偏偏都姓谢!
从头到脚,样样不如人,身份前程,样样不如人,家业也是别人的,以后二房只好仰人鼻息。郦氏心中积满了毒汁,却又拿长房没有任何的办法。她只能忍着,伏低做小。叶氏呢?事事周全,有什么事儿郦氏做不到的,叶氏总要设法完成得很完美。
就在她以为要一生被人压一头,不见天日的时候,天可怜见,谢渊死了!
机会来了!
郦氏知道,凭谢源的本事,想要日后还能保持相府的生活水准,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设法弄到爵位、家产。谢渊居嫡居长,本领又高,实在没法与他抗衡。现在他死了,长房的顶梁柱塌了,正是二房翻身的好机会。
孤儿寡母,没了男人!这是上天的眷顾。
叶氏颇受府中上下之敬爱,郦氏心里又羡慕嫉妒恨了很久很久。对付这样的贤淑女子,郦氏已经模拟了无数回,终于使上了她认为最有效的办法。而失去了母亲看护的谢麟,就更容易下手了。
感谢大房伉俪情深,感谢叶氏只生了一个儿子!昔日嫉妒的东西,现在成了对郦氏最有利的东西!
真是风水轮流转呐!前半生顺遂又如何?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风水,真的轮流转了,在飞扬跋扈了十余年后,她被年轻的侄媳妇说了“小贱人”。这手段与她当年对付叶氏,如出一辙,用词更恶毒,语意更直白。
“小贱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么骂过她!读书人家的闺女!怎么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怎么能反应得这么迅捷而猛烈?!
郦氏的尖叫险些冲破喉咙,又不知道要叫什么好了。叶氏昔年的感受,她算是明白了,这样恶毒的言辞,确实是能将斯文人气死的。尤其是来自晚辈的言语攻击!
郦氏气得一阵头晕,眼睛发花,颤抖着手,扶着桌子,用得着指节都泛白了。
“夫人!”这是她侍女的惊呼。
郦氏是带着丫环来的,丫环的身手比程素素慢了好几拍。不等丫环伸手,程素素已经搀起了她来,附耳道:“想装晕留下来自荐枕席呐?你这样的货色也配?”
郦氏想挥手,赏这个不懂尊敬长辈的小贱人一巴掌,却看到程素素笑吟吟的脸。笑意与眼中的恶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小贱人一定会还手的!郦氏从程素素的脸上明确无误地读到了这个信号。——程素素“搀”她的手劲儿捏得她半边身子都疼得发麻,这个泼货是吃什么长大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在长房,若是这个泼妇拼着挨家法,也要将自己打上一顿……
郦氏想,自己是没有泼妇这般狠心的,恨恨地道:“呸!”
程素素一脸老实人受欺负了之后的解释模样:“知道您急着让官人纳小的,可也得有合适的呀。您说的,我都会认真想的。眼下是真的不能立时如您的愿的。今天有劳您了,我送您回去吧?”
郦氏再忍不住了,用力推开了程素素:“小猫,我们走!”她的心腹丫环,名字就叫小猫。
走?
程素素一脸的愕然,顺着她的力道往后一倒,顺势被卢氏与小青张开手接到了。卢氏可是纯正的劳动妇女,因在读书人家伺候,才压着嗓门儿。今日一见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受欺负,这怎么能忍?
“读书人家当婶子的,怎么跑到侄儿房里打人呐?!欺负这长房没父母呀!天啊天啊!”卢氏这一嗓子,将原本在外面徘徊不敢走近的福伯给召了来!
福伯对二房的恶感向不流露于面,客客气气地道:“二夫人,请回吧。”
郦氏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混账地方呆!恨恨地张口便要骂,冷不防遇上了程素素一双眸子,登时将要骂的话都咽了下去——她不敢了。虎口张开,用力掐着小猫的胳膊,郦氏愤愤地离开了。
她能熬死叶氏,就不信会栽在这小东西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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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氏走了,福伯却急得不行!
长房心里,二房每个人都是包藏祸心的。“请”走了郦氏,一看程素素还倒在小青怀里,福伯就担心郦氏将程素素给打坏了!急急道:“快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程素素低声道:“我没事的,长辈教训晚辈,应该的。再找大夫,岂不是陷婶子于不义了?三娘,别再骂了,传出去了不好听。叫外人听到了,不会单指二房,是要说这府里没规矩的。”
卢氏果然闭了口。
福伯心道,这是多么懂事啊!同仇敌忾之心大炽,马上说:“即便如此,也要告知老夫人的。”可不能让二房那位恶人先告状!
程素素犹豫地道:“这……不好吧?我把二婶给气着了……”
福伯心道,气得好呀!
可怜福伯,原在谢渊在世的时候也是处事明断的大管事,近年来沦为在相府里为小主人看院子。对二房记恨之心,实不比当事人少。
卢氏也在一边撺掇着:“娘子,这样的大事儿,娘子年纪小,也不能自己做主的不是?请教请教老夫人,该怎么处置。您知道怎么挑人吗?不知道吧?咱们老娘家可没有这纳小的事儿呀。您也没见过,也没处学呀。”这会儿她的声音又低下来了,柔声细语的。
程素素道:“那好吧。我也没那么好欺负的,你们别担心啦。”
她说的是实话,然而一提到二房,平素也很精明稳重的福伯却有些激动:“容老奴倚老卖老了,娘子,咱们现在还要及时告知二郎。二郎还在相公书房呢,万一老夫人生气要斥责,恐怕二郎也逃不了这一顿的,得让他先知道了,心里有个数儿呀。”
程素素连连点头:“好好。唉,又给谢先生惹麻烦了。”
福伯听了,不由一笑:“娘子,速去上房。”
小青将程素素扶起,一不小心,程素素头上的钗子还掉了一根——她今日妆束颇盛,然而本人型号还没膨胀,脑袋上顶的东西略多,方才一番动作,插得不太紧的一根钗子就掉了下来了。
程素素道:“哎呀,我得收拾一下再去。”
福伯心中叹气,自己昔年好好的大管事,开始给婆娘斗法支起招来了:“就这样就好,哪有请罪反而盛妆的呢?”
程素素在福伯的建议下,当即动身,去了上房。
上房里,林老夫人还没歇下,才除了外面穿的礼服,一面摘簪子一面笑道:“二郎这娘子,很像样子了。”
胡妈妈笑道:“是您教导有方。”
主仆二人正说着开心的话,“教导有方”来请罪了。
二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林老夫人道:“快叫进来呀。”
程素素一脸的纠结,进来便先向林老夫人跪下了:“阿婆,我把婶婶气着了。”
林老夫人一怔:“什么?怎么了?这么会儿功夫,能有什么事儿?”
程素素道:“就在刚才,二婶来找我,说,我该给官人纳个妾什么的。这事儿,官人与我说过,官人说,他现在还不急这个。我就对二婶说,谢二婶提点,可是眼下不合适,先不能如她所愿,不过我会想的!二婶好像就生气了。”
卢氏紧跟着就发挥了:“老夫人,您对娘子好,咱们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可是,您对她好,还有人要打她呢。”
程素素忙说:“三娘!阿婆,许是我没对二婶说,官人眼下也没这个打算。这才让二婶误会的。我也是不想什么事都推着官人出来顶着,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林老夫人没有被模糊重点,而是问卢氏:“打人是怎么回事儿?”
卢氏原原本本地将程素素拒绝之后,郦氏脸色就不好看,程素素搀她说好话,她反而将人推倒,一一道明。
林老夫才开心了一天,就被扰了兴,脸色不好看了起来。这十多年来,郦氏可没有原先那么乖巧,新妇进门不久就急不可待地来撺掇着纳妾的事儿,可见是没有什么耐心的。老羞成怒之下,推了侄媳妇一下,这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