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墨的、写信的, 都停下手来。
人命关天,无论什么样的事儿,只要出了人命, 瞬间就成了大事——至少大家都是这么承认的。
江先生喘匀了气, 不待人问, 便说:“河东县令真是没用!又出事了!”
程素素与谢麟对望一眼, 都将心事转到这件事情上来。谢麟搁下笔,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也分很多种, 死人多少、是否残杀、是否灭门、起因为何、死的是什么样的人……诸如此类。在官场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分类标准,叫做——对本地官员有什么影响。
有的人命案, 譬如为父报仇之类,对现任官员的不利影响就小,甚至包半一下, 还能从中刮点金粉给自己涂一涂——这属于比较无耻的做法。与之相反,另一些命案,比如悖德、灭门、残杀, 就很难粉饰太平了。
江先生面上微带一点笑影:“东翁,说不得,咱们得将原先预备的事儿提前动手啦。”
他与谢麟曾有一个打算, 即来年借机抽整个多邬州一顿鞭子, 顶好是拿些个大家族开刀, 以澄清风气。澄清风气不难, 比较难的是怎么做得好看,让谢麟受到最小的损害、获得最大的利益。
谢麟见他这一点点笑影,便知道虽出了人命,然与他损伤不大。第一条,要担责任的是河东县令,而不是他邬州知府。其次,便是看案件的性质了。看江先生这表情,这是一个机会。
江先生一旦认真起来,做人幕僚是十分令东家舒服的,不用人催问便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说:“前些天不是说修葺沟渠的事儿么?河东县在东翁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也要勤快些日子。挖得起劲儿,不特将枯水的小沟小渠疏浚了,还顺手把浅些的池儿也给挖了挖。这一挖,就挖到了尸骨……”
谢麟道:“死的是什么人?”
江先生嘿嘿一笑:“不知道。”
谢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江先生自觉地说:“不过,是在高家田间水塘里,听说,高家几个老头子,极力拦着不让人去看呐!硬要说是自家人失足。这必内情!”
高家乃是本地大户,一族男女老幼几百口,出过几个有功名的人,高家那位老翁年过九旬,也算是河东县的一块招牌了。就等着他活到一百岁,当个活宝报给朝廷——大家管这叫人瑞。
同样的,这样的家族,难免会有家族内部利益高于国法的时候。也就是谢麟黑名单上的一员。
正愁找不着理由呢!
谢麟沉吟片刻,问道:“依先生看,会是什么人呢?”
江先生撇撇嘴:“若是与他们无干的人,怎么会拦着?还会催着叫查上一查,以正视听,别污了他家的名声呢!这等横死的,就算是移出去葬了,主人家为了怕晦气,还要烧纸钱儿做法事呢。”
“保不齐,还是他们害的?”谢麟慢吞吞地问。
江先生嘲笑道:“东翁亏得是出了京来,否则,您光在京里,与那些个斯文人相斗,日后怕是要受愚弄哒!不是东翁不聪明,不是东翁学问少,是有时候呀,记下的学问,没经过事儿,您就想不起来!”
程素素一直安静听着,此时忽然惊吓地说:“沉塘?”
江先生微惊,旋即了然——听说娘子小时候,家境并不很好,在偏僻地方,听过这样的事儿倒也不奇怪。
谢麟道:“一个还是两个?先生,死的是几个人?”
江先生冷笑道:“据说,捞出几块骨头来!究竟如何,只管听河东县明日来找您哭吧。他一准儿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儿!咱们先看看,怎么了结此事。头一样,是要敲打河东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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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河东县令就满头汗地跑了过来。他这倒不是作伪,谁辖内遇到死人的案子,都得这么急。
谢麟装作不知,关切地问:“怎么急成这样?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么?”
河东县令深深一揖:“您救救下官吧!”
“你问要将事情说明白了,我才好想办法呀。”谢麟还是一团和气。
河东县先是有一些觉得他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其后听妻子吹了吹枕头风,又觉得新来的知府不太简单。眼下是一个需要谢麟偏袒他的情形,便拿出十二分的老实来,对谢麟道:“是出了人命的官司。”
他在河东也是说一不二的,不幸的是后台不够硬气,对地方上的士绅难免要软一些。尤其高家几个书生里,有一个极难得的是在京城读书的——这个人谢麟隐约记得名字,便一点头。
河东县一脸晦气:“这些个学生,最好生事!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去,下官这官儿,也不要再做啦,只好略忍一忍他们家。幸好,这高家也还算识趣儿,寻常也不惹事儿,县里府里有个什么事儿,派人送个贴子,这些乡贤士绅也都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