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谢麟帮忙遮掩,河东县索性说得明白一点,辖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河东县第一个脸上不好看——哪怕案子破了,这考评上都要不好——他是宁愿这真的是高家自家人失足落水。哪怕只捞出一条烂得差不多了的胳膊,他也想睁只眼闭只眼地不追究尸体其他部分去哪儿了!
可是不行呐!这高家田产颇多,与邻县接壤,这水塘虽在河东境内,实离邻县不远。邻县张家与高家是姻亲——张家女儿嫁进了高家,不幸丈夫早早死了。两家都是要脸的人家,女孩儿就在高家守寡。请朝廷旌表的申请,还是河东县亲手写的。
前些日子,张氏忽然没了,张家以为蹊跷。闹着非要高家说个明白不可,高家死活不肯。这一闹出人命来,张家就说是高家害命,递上了状纸。亲戚也不做了,必要将事情弄个分明不可!
河东县对谢麟这么老实,也是因为他隔壁县那位同僚,不日也要到府衙来请示,他不说,自有人说。相邻两县,既是同僚,便会有争竞。
谢麟心头一喜,此事甚妙,扯进了两家、两县,不多不少,刚刚好!问道:“死的什么人,你心里没有数?”
河东县一噎,他的出身本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之家,猜,肯定是能猜着一些的,只是眼下不大想说。他的意思,将此事掩下去便罢了。守节的小寡妇死了,水塘里的尸骨,这要不是通奸沉塘才怪了呢!可他宁愿将这事儿给压下去,为的就是这事不雅,闹开了对他没好处。
以及……高家会给他好处。
谢麟道:“没弄明白,就去弄明白嘛。我看明日西林县也就来了,咱们一块儿商量着办?有什么线索没有?身份表记呐,之类的?”
还真有,在骨头旁边儿有一只尚不曾朽烂成烂的香囊。
河东县一急,几乎要给他跪下了:“这案子要查得清爽了,怕不大好看。”
谢麟就要这个难看!他才来几天呐?照这苗头看,案发是在他来之前,天捅漏了都算不到他身上,正好让他肃清风气不是?谢麟好言安抚道:“我自有主意,明日你再来就是。唔,那个证物,画个图影,叫人认认,看认不认得。”
河东县不敢置信地:“真要查清爽?”
谢麟道:“你怕的什么?与我讲实话。”
河东县吱吱唔唔:“老实说,就这些了。”
谢麟安安稳稳看戏,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再三问他。河东县的心里,一面是想能教唆谢麟代他将此事压下去,一面又是心存侥幸,盼着这是桩无头公案,谁也查不出来。人不管长得丑不丑,总是容易想得美,河东县也不能免俗。
谢麟正要他这份自私畏缩自以为聪明,也不戳穿,只拿虚话安抚:“那就查嘛!”
两人说了一圈车轱辘话,河东县看着这年轻上官一脸的纯洁天真不谙世事,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实话实说,这要查清爽了,做事就要不清爽啦。”
谢麟只管问怎么一回事,河东县心想,你这读圣贤书读傻了的,必要将事情掀翻,怎么能收场呢?不如明日拦下西林县,同僚之间讲条件,怎么说都比跟这个天真的上官说话省事儿。
当下便说:“那下官这便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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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合该河东县跌跤,老天也帮着谢麟——府衙门上有人击鼓递状子来了。
谢麟正一正衣冠,等着江先生进来告诉他怎么回事儿。
江先生见到河东县,一脸故作的忧愁,投过来同情的目光令河东县心里咯噔一声。只听江先生说:“东翁,事情变得麻烦了。河东的王瑱递了状纸,告高氏害了他的侄儿。在下仿佛记得,他儿子倒有不少可就一个侄子,现今应是关在河东县的大狱里,等着公文回来押解启程?”
河东县大惊:“怎么?!”
江先生却不答他,装模作样地恭恭敬敬抄着手,等谢麟发话。
谢麟道:“这高家怎么又害人命了?正要好好问上一问。他是你河东的人,本该你管,可既牵涉到那高家,又到了我这里,我问一问,你不介意吧?”
河东县哪里说得出“介意”二字?
江先生便代谢麟送客,河东县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手足无措,再看谢麟,已经抬脚往正堂去了。
王瑱看他侄子像自己的命一般,侄儿被再次收监,他心都要碎了。他儿子知道他的心思,一响牙,想是流放又不是确头,便自去顶了这堂兄。王瑱知道之后,顺水推舟,将侄儿送到乡下去小住避风头。原本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了,大不了以后,报个半道走失,或者染病而亡,儿子还依旧回来。
多少流放偷偷跑回家的,都这么办的。只要打点得宜,半点事儿都不会有。
岂料这一日,他家当铺掌柜急匆匆拿了块玉佩来寻他,让他瞧瞧是不是他侄子的东西。王瑱一看,正是他侄子常佩之物——还是他寻摸来的上好的和田玉。他怕侄子在乡下过得苦,没钱花了当东西,这岂不难过?往乡下找侄子,才发现侄子失踪了。这侄子因素行不端,谁也不觉得他丢了几天是出事儿,都道他是出去鬼混了!
王瑱下力气去找了当玉佩的,却是给高家帮忙的佃户。一逼问,却是他侄儿被高家沉了塘。捞出来埋的时候,抬尸首、挖坟坑的苦活累活,自然是佃户帮佣去做。就顺手打尸首顺了点值钱的物件儿,当了好补贴家用。
谢麟听着王瑱哭诉,心里直乐——得来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