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边上,有无数个声音在轻唤她,每一个地方,都有赵十九存在过的痕迹。她脑子一阵阵发晕,站在偌大的正殿里,看那雕梁画栋,看那翠阁朱阑,她不能自抑地紧攥了手心,一双眼睛温热得仿若快要滴出鲜血来。
有他的日子,她从无烦事挂心头。
不管她要做了什么,都有一片赵樽为她撑起的天,从无风雨从无坎坷。她天不怕,地不怕,只因有赵十九。可他却死了,那些贱人,他们把他害死了,也把她的天推得坍塌了……
从此,她不得不为小十九撑一片天了。
“楚医官,你稍等我一下。”田富习惯了旧时的称呼,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他把夏初七迎入客堂坐下,自己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回来,他回来了,欠着身子递给她一摞纸质的东西,恭顺地道,“这些都是主子爷出征前交代给我的。爷说,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便去诚国公府,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景宜郡主。我前些日子过去,刚好听到景宜郡主殁了,还伤心了一回。原以为再无机会办妥爷给的差事,没想还能见到你,我这是死而无憾了。”
田富说着便去抹眼泪儿,泣不成声。
“这是什么?”吸了吸鼻子,夏初七强自镇定,颤抖着双手拿起那一摞东西来,一张一张地翻开,再也忍不住,嘴唇和牙关敲击得咯咯作响。
“赵十九……”
那些东西不是旁的,而是她以前开玩笑时说过的,他的地契、田契、房契、钱庄的银票,还有晋王府里金库的钥匙。除此之外,田富还交给她一封赵十九离京前留给她的信。
他道:“知你是一个喜欢钱的,爷征战一生,身无长物,就这点家底,通通都给你了,往后你再刮,也刮不着了。不过,你若是不败家,倒也足够你实现梦想,养小白脸,走上人生的巅峰了……”
他还道:“阿七嫁人,定要选好良配,不是人人都像爷这般英明神武的,也不是人人都会待你好。俗话说,女怕嫁错郎,一步行错,只怕步步都是错,这些钱财也保不了你富足一世。好生怜惜自己,切莫轻信男人的话。”
他说了许多,不像一个未婚夫婿,倒像一个父亲。
絮絮叨叨的,他信里的交代,也不像平素冷言寡语的赵十九,更不像是在交代他的身后之事,却像是在嘱咐一个将要出嫁的女儿。
夏初七手指颤抖不止,咬着嘴唇,心在滴血。
那一字一字,几乎都是在挖她的心肝肉。
那一夜他就要出征了,在诚国公府的景宜苑里,他在她闺房里过了最后一夜。那一夜,她想尽办法缠着他要与他一同北上,他说什么都不愿。她死皮赖脸的要把身子给他,他却把她给绑在了床头。他说:“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便是保住你的清白身子,一旦我有什么不测,你还可以许一个好人家。”
那一夜的话,几乎句句都在耳边。
“赵十九,记好了,去了北边,不许去钓鱼了。”
“嗯?”
“万一又钓上来一个楚七,怎么办?”
“钓上来,爷就煮着吃了。”
“……”
眼睛湿润模糊,她有些看不清东西了,却是笑着问田富。
“富伯,我可以去承德院吗?”
田富哽咽着嗓子,“自是可以。”
自从赵樽去世之后,承德院再无旁人进去过。平素里只有田富一个人亲自打理。将她送到承德院的门口,田富垂手而立,识趣地留在了原地,低声道,“楚医官,我就不进去了。”
他不想打扰她。
而这般,自然也是夏初七的想法。
不需要她的吩咐,晴岚也静静的留在了外面。
推开带着一股子熟悉气息的木门,夏初七慢慢地踱了进去。
还是那样的摆设,一点也没有变化。花梨木隔出的两个次间,紫檀木的家什,古玩玉器、珊瑚盆景、青花瓷瓶、龟鹤烛台、金漆屏风……靠窗的炕桌,摆放整齐的苏绣软垫,一个紫檀木的棋秤……铺天盖地的熟悉感向她压了过来,她几乎喘不过气。
“赵十九,我又回来了。”
她轻轻喊了一声,平静地走了进去。
走入这个他俩以前常常相伴的地方,往事历历在目。那一碗鲜美的鸽子汤,那一些吃了巴豆跑着茅厕与他吵架的日子,那一件一件零零碎碎的片段拼凑一般挤入大脑,不知不觉主宰了她的意识。
“赵十九……”
“赵十九……”
她喊了一声,又一声。
可是再无人回答她,也无人再拥抱她。
她跌坐在棋秤边的棋墩上,捂住嘴巴,垂下头去。
一直未曾落下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好一会儿,她将田富给她那些房契、地契、田契一股脑地塞在暖阁那张紫檀木的案几抽屉里,拔掉上面的钥匙放入怀里,慢悠悠坐在往常赵樽坐过的太师椅上,失声痛哭。